星星點點的光芒點綴夜空,清冷的天光與城頭黯淡的火把匯集在一起。

剛剛經曆過一場大戰的城牆下,殘留著血腥的城門陡然間打開,幾匹戰馬衝出來,疾馳在星月的清輝裏,遠遠的方向是燈火通明的同為女真的營地。

幾名騎士奔馳在了一陣,偶爾馬蹄下會越過幾具忘記收斂的屍體,隨後就有巡邏的女真騎兵與火把過來。

“參見梁王….”巡邏頭目認得對麵為人的相貌,便在馬背上行了一禮。

完顏宗弼回應的點了下頭,倨傲的目光看向營地,“通知前麵把營門打開,我要見二哥。”

“四皇子…對不住了,此刻正是交戰時期,將軍吩咐誰也不見….”

啪——

一道黑影在火把的光芒裏抽了過去,那騎兵頭目臉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痕。完顏宗弼捏著手中馬鞭在半空揮了揮。

“滾開…我自己去!”說完,一夾馬腹,帶著三名侍衛朝營門的方向過去。

完顏家**有十多名兄弟,作為年齡靠前的兄長或者弟弟,完顏宗弼顯然是合格的,從女真伐遼攻武,他便隨軍征戰,父親去世後,前麵兩位兄長因為身份要停留上京主持國事,他便回到天會照顧好其餘兄弟姐妹。

然而接到大哥宗幹的消息,對於他來講,心裏變得沉甸甸。幼時兩位兄長都對他教導有佳,隨著年齡增長,閱曆漸寬,隱隱除完顏宗翰外,第二個文武雙全的人物,所以對兩位兄長的看待,心裏都很重的。

此時他連著四、五天晝夜疾行趕來,就是希望雙方能停戰,回到從前。

到了軍營門口,哨塔上的守衛見了令牌,便讓人打開了營門放行,進了大門後,完顏宗弼翻下馬背朝帥帳過去。

周圍營帳附近燃起的篝火旁,有烤火取暖的士兵、傷員朝這邊看過來,巡邏的女真士卒走到這邊時擋下了完顏宗弼的侍衛,“還請梁王莫要讓卑職等難做,軍中規矩向來如此。”

這邊,完顏宗弼對這些士兵大多是冷漠對待的,可既然對方把規矩放在了前麵,自己也不便多說。

“你們在這裏等我。”

如此吩咐了身後的侍衛,大步走進了帥帳。

帳簾掀起,視野裏幾名有些熟識的將領正圍攏在自家二哥身後正對著一副城池地圖做著戰術布置。

見到帳口有人進來,這些將領齊齊望了過去。穿著狐裘披肩金甲的將軍放下按在上京地圖上的手,對左右的幾位將軍仰了仰下巴,“先就這樣,下去休息。”

完顏宗弼站在那裏,從旁出去的幾名將領小聲的衝他打了打招呼,後掀簾離開。帳內,完顏宗望忽然笑嗬嗬的走回帥座,“兀術來了啊。”

那邊沒有接話,倆人無言地對視。

過得片刻,完顏宗弼還是率先開口,他走了過去。

“二哥…一定要這樣嗎?大家都是親兄弟啊,父親剛剛離開…..咱們兄弟之間還有什麽化解不了的啊。”

完顏宗望將腰間的寶劍解下來扔到了案幾上,目光盯著對方,“…..我們都長大了……有些事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的化解,兀術啊,這中間的事,你還理解不了。”

“如何理解不了?不就是有刺客闖入宮中嗎?我不相信是你做的,入城時,我便看過宮裏侍衛統領的筆錄,明明是遼國餘孽!!”

就著案幾上的燭光,完顏宗弼激動的揮了揮手,放下,按在桌麵,“…..我不知道大哥為什麽要在信上這樣說,我相信你。”

“咱們好不容易….打下遼國,兄弟之間不要再打了。”橘紅的光在咬牙切齒的臉上晃動,男人的眼眶裏有水的痕跡。

大帳之中,兄弟倆人站在案幾兩邊,火光就像堵牆隔在了中間,完顏宗望看著還顯稚嫩的弟弟,忍不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

上京,城樓上,完顏宗幹的身影立在那裏望著遠處的軍營。

手指輕輕的觸在牆垛一處尚未幹透的血跡上,而後在手指間撚了撚,嘴角勾起,“…..你說,我那弟弟現在在做什麽。”

牆垛的另一側,七八步距離,被問到話的那人生一張瘦臉,麵如雷公,絡腮胡須,對著宗幹抱拳,聲音甕雷作響,如獅吼:”….做什麽就不知,但梁王此時已入軍營….不久會消息過來….卑職實在猜不出…”

“你是不敢猜!”完顏宗幹背負雙手,沿著城牆走動,“….我猜他不會同意的,以翰離不的性格,箭在弦上了。”

身後陪同的這員大將原本凶惡的臉,此刻變得低眉順目跟在後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說了一聲是。

“…明日,若是宗望再攻,你就上吧。”走動的身影微微側過臉,長須在風裏揚了起來,“本王也想看看,咱金國高手如何厲害,可比得了,那曾經遼國第一的耶律紅玉。”

他笑著說這句話,臉上的笑容頗有些古怪。後方的魁梧身影抬起粗獷凶惡的臉,頷下一圈的絡腮抖動,抱拳:“山獅駝定不讓王上失望。”

宗幹的笑容未消,滿意的點點頭,忽然口中咀嚼著一句話:“沾罕元帥的隊伍已上來了,咱們該迎接了。”

山獅駝的表情愣了愣,顯然沒有明白他口中說的含義。

……

“兀術,此事與往日的事情不同的。”

風撲在營帳上,布簾隨著風卷動起來,火燭在在兩人間搖曳著,人影晃動。

完顏宗望沉默了片刻,向後靠在椅上,看著搖晃的火心,“此事…已經是箭在弦上了,就算之前我不起兵,大哥他也不會放過我。”

“何以見得?”

“….陛下遇刺身亡的消息,宗幹選擇第一時間封鎖,連我這個做兄弟的也瞞下,你以為他要幹什麽?”宗望直起上身站了起來,“他不信任我….陛下一死,隻有我能與他競爭皇位,他不放心的。”

完顏宗弼怔了一下,捏起拳頭,“那二哥你可有過對皇位的念想嗎?”

望著案幾對麵的人,宗弼心裏隱隱盼起希望。然而那人隻是冷笑了一聲,將桌上的劍拿起忽然砸在案幾上麵。

呯——

一聲脆響,整個案幾從中斷裂開,完顏宗望聲音陡然拔高:“….這不是皇位的問題,而是他早就存了要殺我這個弟弟的心思啊——”

身影在帳內來回渡著步子。

“若是我不舉兵,和他撕破臉皮,將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斡本早就不是當初與我們一起那個斡本,看多了武朝讀書人的那些書籍,學了些什麽帝王之術,心早就變了!”

說的斡本便是完顏宗幹的女真名。

“……”完顏宗弼無言的看著兄長,眉頭皺的很重。

外麵的風很大,卷起帳簾跑了進來,帳內的燭火搖曳明暗之間,他隱約看到宗望的臉上有眼淚在昏暗的光線裏流下來。

可能風太大了。

過得片刻後,完顏宗弼重重的拱手,說出了今晚的最後一句話。

“來的時候,我聽說皇叔已經在路上了,他從大同過來,那邊生了可怕的瘟疫,十多天內城內城外,死了許多人,又有許多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過來,就是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讓大金陷入兩難的境地。”

話音了了。

宗望看著離開的背影,麵無表情的的沉在火光裏,無論是繼續打下去,還是妥協議和,後麵的事都開始變的麻煩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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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偏西南,靠近雁門關。

浩浩蕩蕩的人群拖家帶口從那座已死的城池逃離出來,接連的數天裏,已有高大數萬人死於疫病,或者他人之手,帶病的、活著的、無不是滿臉悲傷,失去家的孩子、老人、女人在行走的隊伍裏、推車上哭聲日夜不停,朝著武朝的方向遷移過去。

而雁門關隘上,隱隱約約的也能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這樣的聲音,零零散散的,也有從北麵過來的百姓靠近關隘城門。

隨後,一支羽箭射下來,屍體抽搐著倒在了地上。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生,前後十多天裏,前來投奔入關的大同附近百姓就有數百人之多,然而無一例外,皆被射死在關前,或是驅趕離開。

黃信一臉憔悴猙獰的與東廠百戶同行在城牆段上,空氣裏濃烈的血腥氣在散開,那名東廠百戶指著外麵掩埋或者焚燒留下的殘渣。

“黃將軍啊….咱家知道你心裏難受,可他們身上帶有瘟疫呐,早前探子回轉的消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大同現在就是人間煉獄,要是放了這些人過去,那咱們武朝豈不是一起遭殃?”

這名宦官望著城下的殘餘,歎息出聲著話,視野裏,一輛馬車來到關隘前,裏麵有女人和孩子的聲音,看趕馬車的人穿著,應該是比較富裕的。

宦官走了過去,將城垛下堆積的一罐火油拿在了手中,身旁有士兵點燃了火箭,燃起一縷黑煙。

“裏麵有孩子——”黃信大叫起來,衝過去。

視線裏,油罐已經拋在了空中,黃信怔怔的站在那裏,大叫起來:“汪百戶!!汪直!!你個狗娘養的!!!”

耳中,隻聽城牆下出清脆的一聲,陶罐碎裂的動靜,弓手朝下將手裏的火箭射了下去。

轟——

大火轟然卷了起來,黑煙衝上天空的同時,下方的濃烈火焰中,傳來的是撕心裂肺的慘叫。

火光映紅了汪直的臉,他盯著在火中瘋狂翻滾的身影,裂嘴說道:“對他們殘忍…..就是對我武朝百姓的慈悲。”

“啊啊啊——”

黃信捂著耳朵,額頭磕在地磚上,使勁的抵著……..那火焰中的慘叫,和宦官口中毫無感情的言語,就像來自地獄的聲音。

他快要受不了這種煎熬了。

ps:今天就更新一個大章,明天開始,白天更新,醫生說我不能熬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