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兒子知錯。”

雨簾下,斑白的頭顱磕在地上,秦熺在聽完父親這些年為什麽會激流勇退,隻掛虛職在家後,總算是明白還政皇室後,有些位置必然要換人的,若是秦檜站著不挪窩,隻能會讓皇帝親自動手了。

秦檜是個聰明人,所以主動請辭,在趙奕再三駁回後方才同意下來,最後君臣歡喜,完滿結局,畢竟一個有了麵子,一個家族安全。

雨中,已經年過古稀的秦檜扶起這個兒子,歎氣,沉默片刻,“做錯事不可怕,要懂的回頭啊。還好提督還在的,看在爹的麵子上,他會放過你,咱們將功補過吧。”

他將腰上的一枚玉佩解下,遞過去,拍拍秦熺的肩膀,拄著拐杖舉步朝外走,“拿著這枚玉佩去三衙,讓他們出兵平叛,老夫當了幾十年樞密使,從未真正帶過兵,臨到死了,還能過把癮,哈哈哈——”

秦檜慷慨的大笑,朝後揮手,雨漸漸收住,東方的雲層泛起了光亮。

一縷晨光下來,士兵洶湧衝向皇城,原本守衛宮門的禁軍撤離值守,融入著人海的浪潮,無數的腳步濺起地上尚未幹透的水漬,湧進了宮門。

“汪直行謀逆。”

“降者不殺——”

“汪直的手下聽好,從賊者,夷三族,此時將功補過,尚來得及……”

尚有汪直麾下中參與此次宮變的禁軍以及將領,有人是被脅迫,但此時有些意動,揮刀砍向曾經的同袍,也有並不相信對方口中所說的禁軍、錦衣衛、番子等等,依舊在頑抗。

而後雙方撞在一起,無數廝殺的呐喊聲衝天而起,長刀翻飛過人頭,血漿四濺,數百人與數百人的對抗,上千人與上千人的搏殺,宮人、侍女尖叫著躲回房舍宮殿,隻敢隔著窗戶悄悄偷看。

戰馬的鐵蹄踏過了青磚宮道,朝垂拱殿而去,殺戮鋪展的更遠了。

無壽宮。

碎裂的冰渣,一雙蹬雲履走過去。

修長、微有摺皺的手自花籃中取出一朵朵帶有冰霜的花朵放在帷帳之內,隱約的能看到裏麵一具長形棺槨的輪廓,映射著油燈找來的火光,晶瑩透亮,散發一陣陣的寒氣。

放上去的花朵褪去了鮮豔的顏色,絲絲的霜氣蔓延上去,凋零。

“韶華易逝,落盡多少殘花啊……”冰棺上倒映的是一張爬滿皺紋的臉,銀絲垂肩,便顯得更加蒼老,“和多少次了…不要再帶花進來,他不聽,說是要盡徒弟的孝道,這一孝順啊,就一輩子了。”

“對了,奕兒死了…上次見到的時候還是個小夥子,,現在他兒子都十多歲,相公這一覺睡的太久了……一眨眼就死了。”

“這麽久,相公都沒和你說話,會不會很寂寞…原本相公有很多話想和你說的,上次不小心睡過去了,忘記說到哪裏…”

“也不知道玲瓏那丫頭回來過沒有,等會兒啊,我去問問小晨子,相公知道你心裏一直掛念著她…那丫頭喜歡在外麵跑….喜歡在外麵跑…我也好久沒見過她了……”

白寧說話斷斷續續的,手拂在冰上,寒氣呼呼的散開,帷帳從僵硬變得柔軟撫動,冰下的人性變得更加清晰了,原本有些慘白的臉色,也逐漸有了血色。

細細密密的汗珠在他額頭密布。

殿門口,小晨子駝背恭立在那裏,這樣的情景他看過幾次了,也沒有了多少感慨,隻是心裏有些發堵,那邊的督主亦是師父,每次醒過來都會給師娘灌輸內力,恢複一些生機,若不是這般,督主也不會老的這般快的。

他悄悄抹了一下發紅的眼眶,過了許久,那邊的身影從帷帳出來,才牽著身旁哆哆嗦嗦的趙厚走上前,那邊在椅子上做下的身影開口響起聲音。

“皇宮發生叛亂,曹少卿是幹什麽吃的,這點事情都辦不好。”

過來的倆人,小晨子低頭:“督主,曹公公十年前就去世了,因為練功走火入魔,經脈絮亂,原本想要向督主求救,還沒到這裏就在半途吐血身亡了。”

白寧睜開了眼睛。

下方站立的老宦官,比之上次見到時,更加老了,加之剛剛動了內力,氣血都有些不順暢,心裏歎息。

“他也死了啊……除了金九那沒心沒肺的還活著,還有誰死了,一口氣告訴本督。”

“還有高斷年,他與尋仇而來的厲天閏一起死了,被發現時,兩個老頭子埋在雪地裏,都凍僵掉了,不過倆人歲數加起來都一百好幾了,這樣死也算不虧。”

“……”白寧沉默著點點頭,站起身,依舊挺拔,他走下石階,摟過發懵到現在一字未說的太子趙厚,沉啞開口:“走,舅爺爺帶你去…..登基。”

延福宮外,大片大片的廝殺,兵器隨著慘叫飛起又落下,混亂在四處蔓延,波及到了一些宮人和宮女,收不住劣性的禁軍扛起尖叫的侍女衝往角落,擋去路的宮人被他一刀梟首,屍體倒下,腦袋孤伶伶的在血泊裏打旋。

尖叫聲中,被撕爛衣裙的侍女晃動的視線中,猙獰獸性的男人飛了出去,血灑出一路撞在殿柱上。

不久,延福宮外,白寧帶著趙厚站在了那裏。

“武朝九千歲駕到——”

“眾人跪迎!”

小晨子持著拂塵用內力將聲音迫去遠方,他想起了曾經的一些過往,不由挺直了一些駝著背。蔓延的混亂當中,兵器的碰撞少了下來,大量廝殺的人望過來,那一頭銀絲,黑金的宮袍立在晨光裏。

“真…真的是九千歲…”

“和衙門裏的畫像一樣…是老祖宗啊。”

“不…不打了…”

噹的輕響。

東廠的一些宦官主動丟了兵器,錦衣衛也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繡春刀,鐺鐺鐺鐺……越來越多的兵器丟在了地上,不是他們沒有廝殺流血的勇氣,而是對於這個一直存在巨大影響力的宦官,他們是不敢動手。

畢竟很多人都是聽著他故事長大的。

“我等拜見九千歲——”

山呼海嘯的聲音幾乎同一時間在他們口中喊出,身形跪了下來。地上尚受傷的,未死的,掙紮的伸長脖子在張望那道身影。

“拿起你們的兵器,隨本督平叛逆,前罪不糾。”

巍巍老矣的白寧牽著目瞪口呆的趙厚在眾人的拱衛下走向垂拱殿,原本互相敵對的人,紛紛抄起了丟棄的兵刃,“既然千歲說不糾,那還造什麽反。”“兄弟們!!走啊。”“咱們返回去殺了汪直那狗賊。”

招呼的聲音一道道的傳達下去,勢均力敵的局麵匯聚成了數千人的洪流,有人重新騎上戰馬,有人持著長槍、鋼刀蜂湧著護衛那心目中的神話再去完成另一個了不得的故事。

洶湧糾纏廝殺的垂拱殿周圍,汪直陰沉著臉看著密密麻麻廝殺的人群,他手裏抱著從裏殿奪來的玉璽,人群中,他隱隱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在指揮。

“原來是這個老不死的帶兵壞咱家好事,秦家的飯桶真是信不得。”

那邊,秦檜也看了過來,揮起拐杖:“捉拿竊國之賊汪直者,封侯!”

然後,鋪天蓋地的呼喊聲、腳步踏在地磚上的轟轟巨響猶如巨浪觸礁一般席卷過來,秦檜和汪直望了過去,那裏是望不到頭的人揮舞兵器朝這邊衝殺。

汪直心裏咯噔猛跳,讓人攙扶想要逃離,被滿身鮮血的金虎攔住了去路,他碰了碰金錘,撞出火花,猙獰笑起來:“你跑掉的。”

隨後,海嘯般的聲音過來。

“捉拿汪直!”

“九千歲駕到!”

“東廠的人快快停手,不得在老祖宗麵前放肆。”

各種各樣的聲音自那邊數千人中喊出來,這邊殺場死地漸漸停息下來,過來的數千人分開,白寧看著周圍滿臉血汙的每一張臉,都是陌生的,卻又是親切的。

牽著趙厚一步步走上染血的石階,他像帶著教育的口吻在對少年緩緩說著,走過一張張帶著單純崇拜的臉孔:“…看看他們,記住了,厚兒,作為皇帝,他們才是你牧民之本,不是身邊說好聽話的人,記住這天下隻有兩種人可以信賴,一個就是他們,另一個是外麵隻要有吃有坐就容易滿足的百姓。”

“馬上,你就要為皇了,記住最後一點,不要有常人之心。”白寧看著還有懵懂的少年,“懂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趙厚還是點了一下頭。後方,有蒼涼的聲音在喊:“提督大人…”

白寧回身看過去,那是自人群中走出的老人。

“秦檜?”

老人嘴上沒有多牙了,他走到近前,眼睛眯起打量一番,將拐杖放到一旁,顫顫巍巍要跪下,白寧探手握住他手臂扶起。

“千歲,你也老了啊。”老人眼眶陡然微紅起來。

白寧微皺的臉難得泛起笑容,轉身走上石階,揮手:“本督從不服老,會之可願意與咱家做一回從龍之臣否?”

“老臣遵旨!”

秦檜大笑起來,朝是身後士卒叫道:“隨千歲殺賊——”

“隨千歲殺賊——”

“隨千歲殺賊——”

“隨千歲殺賊——”

……

汪直抱著玉璽的匣子,在心腹的攙扶下,望著海潮狂怒的兵鋒,嚇得直接跌坐到了地上,那幾名心腹手下,更是嚇得四散逃遠。

海嘯直衝雲霄。

ps:二更,明天主線完結。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