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寇從虎狼營中走出來,他如今在營中是個特殊的存在。連任長野對他都是格外“尊重”。而這種“尊重”讓整個大營對周寇敬而遠之,周寇也不在乎,他知道這是任長野想要的結果。

他甚至猜得出來,因為任長野投靠宋征的目的並不單純,所以如果書生失敗了,任長野會立刻將自己拿了,去向勝利者投誠,自己就是他的投名狀。

因為整個京師都知道,自己是宋征的好兄弟。

自己,是任長野最後的一條退路。

他身後,暗中跟著一名初階老祖,周寇的修為,無法感知背後的那位老祖,但他很明白,任長野一定在暗中監視自己。

他也不在乎,這段時間他酒不離手,整日醉生夢死。

白天在營中呼呼大睡,晚上出營去京師城中的風月場所,他不去攬月樓,哪裏人太多太紛擾,他喜歡去小而精致的地方,這段時間篩選下來,他選中了一個地方。

靜蘭院。

小院子藏在一條深巷中,隻有七八名清倌人,東家是一個三十出頭的溫婉女子,她是江南花魁出身,年輕的時候豔名動江南,追捧者眾多,但一直守身如玉,二十一歲的時候,愛上了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小修士,認定了對方能夠成為鎮國強者,於是為自己贖身,跟隨著小修士北上京師。

在京師中,她花光了自己的全部積蓄為小修士購買修行資源。

卻不像小修士剛剛突破成為明見境大修,被京中權貴人家的小姐看中。小修士卻不肯做那負心人,於是兩年後死於一場“意外發生”的修士對戰。

她知道仇人是誰,卻無力報複。

她的積蓄對於凡人來說十分豐厚,但為了支援小修士突破明見境已經花費殆盡。權貴人家的小姐卻不肯放過她,幾經風波曆盡苦難,她終於脫身。

為了生存下去,她用最後的積蓄買下了這個小院子,收養了一些窮苦人家的女孩,教授她們琴棋書畫,開了這家靜蘭院,心如死灰,不想這報仇,隻希望能夠平靜的生活下去。

她從來不逼迫院中的女孩們去做什麽,她也不覺得這一行有什麽可恥,對於她們這些弱女子來說,這就是一種生存的手段而已。

周寇身上銀錢眾多,錢花完了還有元玉。

他每一次來,都會把所有閑著的女孩都叫進來,他躺在一個人身上喝著酒,其他的女子或是撫琴或是唱曲兒,就這麽安靜的渡過一晚,第二天早上他再回營中睡覺。

靜蘭院的主人阮玉竹偶爾回來跟她喝幾杯,周寇很喜歡聽她說一些江南的風物,更喜歡他用吳儂軟語說出來。

他很想知道,書生曾經呆過的地方是個什麽樣子,他曾經以為,大家始終會在一起,隻是誰先死誰後死而已。

史頭兒死了,書生走了,他就覺得伍中不完整了,他聽著阮玉竹的講述,感覺自己補上了某一部分的欠缺。

營門每晚都是要關閉的,京師城門同樣是要關閉的。

周寇離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但是營衛們會毫不猶豫的幫他打開營門,京師城門的守衛,也接到了九門提督的暗中命令,隻要是周寇,就會悄悄將城門打開一個小縫讓他進去。

周寇不覺得這種異乎尋常的特權有什麽問題,他是書生的兄弟,享受這些理所應當,他才不會跟兄弟客氣這些。

今晚,他從京師城門中進來,隨手拋給當值的隊長一兜元玉:“給兄弟們喝酒。”

隊長幾個眉開眼笑,連聲道謝。

周寇順著熟悉的青石板大道,走過了幾條街道,拐進了那條巷子。

頭頂上,虛空戰場中兩位鎮國強者的戰鬥還在繼續,不斷地有各種色彩的靈光爆發出來,或是一道驚人的光環,或是無邊璀璨宛若星海,或是可怕的巨大爆發……

靜蘭院的生意一直馬馬虎虎,能夠維持而已。但是今日看起來格外冷清,往日周寇來,門口總還有二三馬車,今日卻一駕也沒有。

他搖了搖頭,知道在京師這種全都是清倌人的風月場所生意不會有多好,卻沒想到竟然這麽差了。

他上前拍了拍門,熟悉的老倌開了門,臉上卻沒有了往日的笑意,也沒有讓他進去:“周大官人,今日院裏有些不方便,您還是去別家吧。”

周寇有些奇怪:“怎麽了?”

老倌連連搖頭:“您快走吧,免得被人看見了。”他言辭閃爍,周寇嘿的一笑,一把推開門闖了進去。

“哎……”老倌喊了一聲,攔他不住,周寇已經進去了,口中叫道:“小箜呢,弱柳呢,都快寫出來,周某又來了。”

院子中,女孩們都聚在葡萄架下,阮玉竹站在最前麵,身前擺著一隻箱子,打開了裏麵是一些銀錢和珠玉。

阮玉竹似乎正在和大家說著什麽,看到周寇她們明顯意外。阮玉竹溫婉一笑上前來攔住他:“周爺,今晚靜蘭院不做生意了,您另外尋一處地方吧。”

她招了招手:“李生,你帶周爺從側門出去吧。”

李生是個瘸腿的小廝,阮玉竹收留了他,負責靜蘭院的一些雜事。

李生一瘸一拐的上來:“周爺,跟我來吧。”

周寇看著箱子:“出事了?你這是要遣散大家?”

阮玉竹無奈笑了笑:“早晚有這一天,正好讓周爺見到了實在慚愧。周爺這些日子很照顧我們,我們這些苦命人心懷感激,可惜我們福薄,無法再侍奉周爺了。”

周寇轉頭一看,那些女子們神情淒然,有幾個已經暗中垂淚,在黑夜中忍著哭泣,沒有出聲。

他咧嘴一笑,在院子中的一張竹搖椅上躺了下來,晃著小腿大大咧咧地說道:“什麽事兒,說出來周爺給你們做主。”

“好大的口氣!”阮玉竹還沒開口,黑暗中已經遠遠傳來一個聲音,充滿了冷諷。

阮玉竹顯出幾分焦急之色:“周爺隻是客人,你們何必牽連人家?這是我和你們的恩怨,就在我這裏結束吧。”

她又催促周寇:“周爺,您快走吧。您是來消遣的,這段時間若不是您慷慨,這靜蘭院恐怕已經維持不下去了,若是再牽連到您,玉竹便是魂歸幽冥,也會心中不安。”

周寇神色一正:“這麽嚴重?他們還要逼死人不成?”

“哈哈哈!”黑暗中,遠遠的那個聲音大笑:“哪裏來的野小子,剛來京師吧?不曉得在京師人命如草芥,你們這等生靈,死了也就死了又能如何?

老夫看你也是個修士,還有前途,可惜非要在美人麵前逞強,平白搭進了性命。”

阮玉竹美人憤怒:“你們真的要如此喪盡天良?我聽說修士看重因果,牽連無辜,必遭報應!”

“哈哈哈!”那聲音再次大笑:“他這種貨色,能有多大的因果?老夫扛了!”

周寇眯著眼睛,淡淡道:“你扛不住的。”

遠遠地那個聲音又道:“扛不住?哼,你知道老夫是誰?”

阮玉竹知道對方心如鐵石,今日怕是不會放過周寇了,在周寇麵前盈盈跪下:“連累了周爺,今生無法報答,來生結草銜環……”

周寇一擺手,似乎是不耐煩,卻又帶著一些特殊的親近:“囉嗦,跟書生一樣文縐縐的,老子聽不懂。”

他起身來,將小箜和弱柳兩邊一摟:“走了,跟大爺喝酒去。”

“三九兒,碧菱……”他又喊了幾個女孩:“來給大爺彈琴。”

遠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一聲冷哼,阮玉竹急切道:“周爺……”

周寇懶得再說,朝外麵喊道:“跟書生說,我明天去找他。”

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是,屬下立刻轉達。別的事情,不需周爺操心了,請周爺盡興。”

阮玉竹一愣,外麵遠遠地黑暗中,那個聲音一聲驚訝,隨後再也沒了聲息。阮玉竹看到在自己的靜蘭院外,悠然升起一道淡青白色的光罩,仿佛和月光融在了一起。

剛才回應周寇的那個聲音說道:“阮姑娘安坐,必不會驚擾到姑娘。”

阮玉竹從那種淡定中,隱約感覺到了一種強大的信心。她卻仍舊有些忐忑,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敵人到底有多強大,正是他們,害死了自己的愛人,破滅了自己的一切希望,逼得自己不得不重操舊業,躲在這僻靜的巷子中,以求一個寧靜的生活。

可是那個心性狠毒的權貴小姐,卻仍舊不肯放過她,這幾年了,終於還是被她找到了!

她忐忑不安,在院子中揪心的來回走動。

其餘的女孩子們都看著她:“大姐,現在到底怎麽辦?”

周寇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在房中喊道:“怎地還不進來?大爺的銀子不是錢嘛!”這些很有“派頭”的話語,都是史頭兒當年跟他們吹噓的時候教給他們的。

周寇當年羨慕的暗中流口水,麵上卻罵著史乙驕奢。如今終於有了機會,一定要過一下嘴癮。

阮玉竹憂心忡忡,還不知應該如何決定,周寇已經又在裏麵叫嚷喊道:“阮姐姐也進來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