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你母親自殺時,並不是作戲,是真的死了!”楊裕一句話說完,整個人像是泄氣的皮球,腦袋蒙蒙的一片渾濁,反而是楊泓心中百味摻雜,有痛苦,有悲傷,然而更多的則是一絲失望與茫然。

他早就知道了母親當年發現父親已經死亡,自斷筋脈而死,可如今看到父親死而複活,楊泓自然希望母親也能活過來。

可終究這一切無法逆轉,隻是楊泓心底的一絲希望而已,楊泓的母親,並非是詐死,而是真正的已死。

“當初我已經重傷,被你師尊救活,卻怎麽也趕不回去告訴你母親,其實我還活著!”父子兩人忽然沉默了,一言不發的盯著空蕩蕩的居所,空氣中飄著一股子凝重,讓人呼吸不上,提不起氣來。

楊泓忽然微微的揚起頭,望著斑駁著表皮的石壁,喟歎了一聲,其實他對於母親的記憶,還存在於一種模糊的狀態,有時候分不清她的母親是當初的小環,還是陷入道心時候時看見的那個絕美婦人。

又或者這兩個女人都是他的母親,一個生身,一個養育。

“你母親自殺時,我能夠感應到她生機逐漸削弱的變化,泓兒,你是不是在恨我,嗬嗬,你應該恨我才對,如果不是我,你母親或許就不會死了!”楊裕自嘲一笑,滿臉苦澀,聲音中透著一絲沙啞。

楊泓恍惚間發現在他腦海當中,父親高大挺拔的脊梁,似乎一刹那矮了下來,不再如同印象中的那樣頂天立地,永遠擊不跨,打不敗,此時更像是一個自慚自愧,幾乎無地自容的一個癡情男人。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恨!”楊泓搖了搖頭,從再度見到父親,一直到現在,他也分不清自己內心的情緒,是怨恨還是喜悅,或者兩者都沒有,印象中的父親,更應該是鬼羅道人才是,眼前這個父親,除了模樣與當初的父親相同,其他方麵迥然不同。

身影一閃,楊泓橫跨虛空離去。

這種情況下,兩人明顯都需要冷靜一下,不適合在呆在一起,無論是楊裕,還是楊泓自己。

冰冷的瘋吹刺著臉頰,楊泓站在一座高山的頂端,盤膝而坐,將腦海中所有的念頭,完全按壓在心底,進入一種無悲無喜的空靈之境。

並非是楊泓麵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毫無感覺,也並非真正的怨恨這個男人。

隻是楊泓實在找不到什麽理由,去麵對是應該怨恨還是應該敬愛,說到底,楊裕與那個絕美婦人,在他的印象中太過模糊了。

“你是不是恨你父親,甚至還有你的母親。”納蘭含玉的聲音傳過來,這個女人總是在楊泓最需要人陪的時候出現。

如果說這個世上有誰比楊泓自己還要了解他,恐怕也隻有眼前這個女人了。

“恨嗎,為什麽會恨,我沒有理由去怨去恨,隻是有些失望,嗬嗬,四年前當鬼羅道人所變化的父親死在我麵前時,我以為整天天都踏了,沒人能了解我當年那種痛苦,那時候,我隻有十四歲,一個十四歲的男孩,看自己的父親,哪怕是死了的父親,也是無比高大挺拔的!”

“所以當我得知莫玄雲將他的墳墓掘開之後,我瘋狂的提升自己的戰力,將整個莫家給屠盡了,雞犬不留!”

“可當我陷入道心失守的境界後,才知道照顧了我們兄妹整整十年的男人,隻是父親的一具私欲惡屍所化,然後因為那該死的的十年慈父,十年嚴父,我開始一次次承受‘父親’的抨擊!”

“其實就算知道他這樣也是另一種方式在對我進行‘養育’,心中依舊覺得有一絲不忿,生氣!”

“但也隻是不忿,生氣而已,直到現在真正的父親,在我懂事以來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我竟然發現,是如此的陌生,你知道當痛苦,悲傷,失望,茫然匯聚成一團的時候,那種感覺是什麽嗎?”

“對,就是陌生!”楊泓仰頭長歎著:“連怨恨都算不上,反而覺得那所謂的真正的父母,是如此陌生!”

“而且當得知鬼羅道人被他斬殺之後,我的心裏,竟然隱隱揪痛,像是被一根針,狠狠的刺穿了!”

楊泓竟然笑了起來,說不出的悲愴,他的話,甚至有些雜亂不清,可一旁的納蘭含玉根本不需要傾耳去聽,光憑此刻她的感覺,就可以知道楊泓心底的真實想法。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訴說出來的情緒,與其說楊泓在心底怨恨著自己的父親,更不如說他是不知該將這個父親安在心底哪個位置上,他更希望的是麵前站著自稱父親的男人,是鬼羅道人。

那樣的話,楊泓甚至可以理直氣壯的質問對方,為何要如此苛刻的一次次抨擊自己,甚至不惜將淮家的長老擊殺在自己麵前。

“那麽你還是在怨恨他,恨他代替了鬼羅道人的位置,不,與其說恨與陌生,不如說你為逃避你自己的父親,楊泓,你知不知道,其實你能夠見到自己的父親,比我要好許多倍了!”納蘭含玉搖頭道。

“無論楊裕還是鬼羅道人,你起碼都見過了,哪怕鬼羅道人用盡了惡毒手段,最終的目的也還是激勵你!”

“可是我呢,親生父母因為月神降臨的原因,將我從海濱大陸拋棄到這裏,更可笑的是,然後所謂的養父,用我當做籌碼,擋箭牌,與人談資論本的本錢!”

“閻老雖然說他們其實有苦衷,可究竟的原因,誰又能猜得到呢?我有時候會很努力的在自己腦海中想象自己父母的模樣,可到頭來,無疑是一場幻境!”納蘭含玉苦笑著,原本要安慰楊泓,反而自己的眼眶中,蒙上了一層霧氣。

“原來父母是憑空想象不來的,或許直到有一天我見到他們時,才會知道他們的模樣,以及拋棄我的真正原因,可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又該如何麵對他們?我所麵對的,會不會又是一次被拋棄的開始?”

這兩個人,忽然緊緊靠在了一起。

光從命運上來看,這兩個人幾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同樣的身世坎坷,同樣的無法麵對自己的親生父母。

一輪圓月高高的刮了起來,楊裕與納蘭含玉兩人,在高峰之上默默交談了三個時辰之久,其實這三個時辰中,大部分兩人都是在仰頭望著夜空,那星辰璀璨,點點斑斕,如同匯聚成一條河流般,橫淌在夜空中。

他們將所有的煩惱都拋棄掉腦後,靜靜的抱縮在山頂上。

“從小我渴望成為一個強者,渴望站在世間最強的地方,俯視蒼生!”楊泓的心中,忽然一片平靜,像是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水,沒有命運的壓迫,沒有棋盤的操縱,甚至不再有殺與被殺。

“可我現在更希望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放心,這並不是我意誌的動搖,隻是一種感慨,我們口中經常掛著凡與仙,弱者與強者,可究竟什麽是凡,什麽是仙,什麽是弱者,什麽又是強者?”

納蘭含玉搖搖頭,這個答案,她無法解答出來,或許世界上,也沒有人能夠解答。

楊泓幽幽一歎,站起身衝著夜空,伸開雙臂道:“其實沒有凡,沒有仙,沒有弱者,沒有強者,這世界上,隻有人!”

“走吧,回去繼續閉關,既然我現在還無法麵對他,不如繼續之前未完成的閉關,還有兩個月,小雪就要從黃泉底下出來,到時候,或許她會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去麵對!”楊泓帶著納蘭含玉,飛下頂峰。

天都峰,楊泓的居所當中,楊裕呆呆的站在一張木桌前,麵前擺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

他的神情微呆,皺著眉頭,忽然一陣失望,又是一陣揪心,直待一個時辰後,他才深深的吸了口氣,盤坐在**,凝神靜氣,將腦海中雜亂的念頭掃去。

“原來他不僅是在怨恨我,更是不知道如何麵對我,鬼羅啊鬼羅,恐怕你也沒有想到,你在他心底的地位,遠遠要比我這個生身之父更為重要,早知如此,我何必不成全你呢,既生不養,我又何必再次出現在他的麵前!”

原來之前那一個時辰,楊裕他以玄黃人仙的神通,跟隨在楊泓身旁,聽到兩人的談話,不過隻聽到一半,便又將意識撤了回來。

他的心中充滿了苦澀,親生兒子,竟然不知將他放在心裏的哪個位置上,豈不是說在他原先的心裏,根本就沒有他的位置?如果是這樣,他楊裕何必出現,為他徒勞添上一絲煩惱,下一刻,他猛地睜開眼,他的麵前,一個曼妙絕美的身軀,緩緩凝聚出來。

“你清然,你沒死?”楊裕的聲音,幾乎在顫抖,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裏蹦出來,仿佛自己是在做夢一般。

麵前這個一寸寸從腳底開始凝聚出來的身體,赫然正是楊裕的妻子,楊泓的母親,此時卻再次出現在他的麵前。

“裕哥,我曾經死了,不過又被人救活了過來,跟我走吧,既然泓兒無法麵對你,為何還要留在這裏!”那個女人幽幽傳出了聲音,卻讓楊裕的臉色,猛地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