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白崖187章 怪得像隻狗

宋忠一邊笑著,一邊緩緩向顧春風兩人走來。

他走得很慢,靴底踩著青草地麵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蟲鳴。

“爽!真TM爽!”聽著草地上傳來的腳步聲,顧春風暢快吼道,然後便開始不停咳嗽。

他咳得很痛苦,嘴裏還不停地冒出血沫,但神情卻很放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盡力,便是無悔。

看見顧春風的樣子,宋忠的眉頭再次挑起,眼中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情愫。

他不禁問自己:“如果再回去十年,如果自己沒有走上這樣一條道路,我是否也會像這個少年一樣,滿腔熱血,即使肝腦塗地,隻為一個痛快。”

他想起了那些長在枝頭的黃杏,自己在樹下煮了一壺茶,一喝就是三天三夜,隻為等一個人。

宋忠在顧春風身前一丈外停下了腳步。

他看著顧春風,眼中布滿了朝陽的光輝,沒人能從他的眼睛中看見任何情緒。

唐衣擦幹了眼淚,一直溫柔地看著顧春風,好像根本沒有看見宋忠這個人。

而顧春風同樣如此。

看著自己就這樣被忽略,這麽多年來,宋忠第一次生出了尷尬的情緒。

他也不著急,隻是慢慢等著兩人繼續含情脈脈,仿佛化身成了一尊石雕。

顧春風與唐衣並沒有生離死別的呼天搶地,隻是互相平靜地點了點頭。

顧春風扭過頭來,看著宋忠道:“我說送終的,你能不能快點?非要我們叫你你才出手?”

宋忠歎了口氣,道:“誰說我要送你們的終?”

這下輪到顧春風與唐衣愣住了。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就像你和張良;這世上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比如你和我。”宋忠的聲音依然很難聽,卻有了一種玩笑的意味。

顧春風搖了搖自己有些發昏的腦袋,道:“這世上有永遠的朋友,我和張良反目,隻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是我真正的朋友,而是一個可惡的戲子。這世上有永遠的敵人,隻要你依然為惡,你就是我永遠的敵人。”

宋忠聳了聳肩,道:“即使你要死了?”

顧春風的眼神很堅定,道:“即使我要死了。”

看著顧春風堅定的眼神,唐衣突然想起了在鹹陽城的醉陽樓,顧春風對她和墨十八說過的話。

醉陽樓裏有一方精致的池塘,裏麵養著很多供人觀賞的錦鯉。它們讓人喂養,遊客所到之處,它們便蜂擁而至,吃得肚子飽漲後便沉入漆黑的水底。

那時他們剛從醉陽樓下來,顧春風已經喝得醉醺醺的。當他看見了其中一隻格外老邁與肥碩的錦鯉,醉生夢死的臉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唐衣很清楚的記得,當時他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墨十八和自己,很是認真道:“我們還年輕,不能像這樣活著。”

那隻錦鯉好像也聽懂了顧春風的話語,沉默地沉入了藍黑色的水底。

我們還年輕,不能像這樣活著。

當時她和墨十八都認為這是顧春風喝醉酒的胡話,哪有人把自己和被喂養的錦鯉比。

可是現在她才發現,顧春風確實沒過過一天錦鯉似的日子。他從來都隻遵從自己的心意行事,哪怕過程再艱險,即使就要麵對死亡,他依然能保持著自己的本色。

有些人本來就不會變的。

宋忠的眼睛微微眯起,天地間瞬間便充斥著一股濃濃的殺意。

這一刻,宋忠是真正的動了殺機,因為他覺得顧春風這個對手很可怕。

可是片刻過後,那些肅殺的氣息終究歸於虛無,他看著顧春風,道:“我不會殺你。”

顧春風眉頭微微皺起,道:“為何?”

宋忠直接盤腿坐下,道:“有的事幹得久了,你想收手,往往身不由己。”

顧春風抹了抹嘴角的血跡,道:“你想脫離暗月?”

宋忠看了看天空,點了點頭,道:“沒有人願意做一隻永遠隻能躲在暗處的鬼。現在莊子等人已死,天書鬼卷、人卷盡入那幾人之手後,這天下可還有他們懼憚的東西?我們這些走狗,是不是也該到了要被烹殺的時候?”

顧春風聳了聳肩,道:“即使我不死,能幫你什麽?”

“隻要你不死,你就會是張良等人心中的一根刺。隻要你不死,我就還有利用的價值。如果說有一天,你真的能夠成長到威脅到暗月組織的時候,給我一個機會就行。”宋忠的語氣很認真,說的話卻很可笑。

一個融元境的顧春風背著一個拖油瓶唐衣,被全世界追殺著,他卻說對方有一天能成長到威脅暗月組織的程度。這就像一隻貓對著一隻被到處追殺的老鼠說:“如果你以後擁有了殺死我們所有貓的力量,請你放過我。”

對於這樣一句話,顧春風沒有笑,而是艱難支起了自己的身體,嚴肅道:“我答應你。”

他的語氣很認真,就像宋忠說的話真的會發生一樣。

宋忠站了起來,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兩尺長的黑色劍匣,放在了地上,道:“此匣名為歸元,能容納上萬柄劍,又被稱作萬劍之鞘。我的劍太少,好像用不上,就當我押在你身上的第一筆籌碼。出了山穀往西一百裏就是白龍渡口,在這之前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陣。一路上跟蹤你的人,除了一個叫程風的我殺不掉,其他的全死了。”

宋忠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溫暖的陽光照射在宋忠孤單的背影上,顧春風覺得現在的宋忠不再像一隻狼,反而更像一隻落魄的狗。

“你說這人怪不怪?”唐衣皺眉道。

“怎麽不怪?怪得簡直就像一隻狗。”顧春風答道。

那個黑色的劍匣就躺在地上,材質介於玉石與金石之間,上麵刻著一些簡單的花紋,有一種古樸的美感。

如果真如宋忠所說,這東西能裝下上萬柄劍,絕對是法器中的仙品。

但顧春風卻沒有急著去撿,而是蹣跚著站了起來,艱難地向溪水中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脫掉了自己的衣服褲子,露出了已經被血沫染紅的肌膚,最後倒在了溫泉水裏。

顧春風看著唐衣,虛弱道:“這次恐怕要靠你服侍我洗次澡,因為我確實沒有了力氣。”

唐衣艱難地站了起來,咳嗽了幾聲,臉頰紅得就像火燒雲。

她看著顧春風的赤身**,道:“沒問題。”

聲音卻比蚊子還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