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鴻卿怔了怔,隨即點頭:“對!這個推斷的確很符合邏輯。也就是說,可能早在北宋之前,這娃娃就已經被雕刻出來,而後來成為當地的一種時髦與範本,後來在北宋時期,由他為藍本的各種瓷娃娃盛行一時,被呈入宮中禦用。”

想到這裏,方鴻卿直轉調查方向,奔向圖書館去找《曲陽縣誌》。書中倒是沒寫明這白瓷嬰兒枕是由誰所創作,但是據書中記載,早在唐代,這定窯就已經開始燒製白瓷。

“唐朝?”方鴻卿眉頭一緊,忽拍桌道,“小實,你幻境中的那個男人,皮膚黝黑是不是?”

小實點頭稱是。方鴻卿急速翻了幾頁,指著一麵道:“你瞧這裏,記載了‘曲陽鬼’的故事,傳說這鬼生得一張黑麵,是個魁梧的漢子。他的傳說是自唐朝開始,傳說當年曲陽連年三災,深受旱災、蟲災、風災之苦,是這曲陽鬼出現,救民於水火。後來吳道子途經此處,在北嶽廟裏繪了一張巨幅壁畫,傳頌這曲陽鬼的事跡。”

小實湊過去一瞧:“可是這隻是神話傳說啊?那個人不過是個普通窯工,怎麽會被人當作鬼神來膜拜?”

“你錯了,”方鴻卿搖首道,“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中,有很多神明都是人造神。比如關羽,作為一代武將,因其戰敗慘死,當地人敬畏他為厲鬼,後來世事變遷,又將關二爺當作神來膜拜。還有《聊齋》中也說,凡人王六郎因為淹死河中成為水鬼,可他因不忍拉別人做他的替死鬼,情操感動天地,被提拔成了當地的土地城隍。我倒覺得你夢中的窯工,和這曲陽鬼有所關聯。”

小實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三人根據方鴻卿的推斷,又趕往曲陽北嶽廟。這北嶽廟是供奉北嶽恒山山神的廟宇,遠遠看去,重簷屋頂上的琉璃瓦,在日頭下閃閃發光,甚是氣派!三人剛想跨入廟中,正巧碰見一隊遊客同進,導遊小姐走在前頭領路,一邊向大家介紹:

“咱們北嶽廟最出名的,就是德寧之殿的壁畫《天宮圖》了。相傳,這是由唐代畫聖吳道子所做,描繪的是曲陽鬼拯救蒼生的故事。當年,曲陽三年大旱……”

聽著導遊的解說,小實一邊向北嶽廟正殿的方向邁步。可一腳踩下去,竟然是踩在龜裂的土地上。他一驚,放眼望去,哪裏還有什麽北嶽廟?有的,隻有一望無際的幹枯的田地。

烈日炎炎,在滿是裂口的黃土地上,站著兩個男人。小實認得,那個黑臉的男人,就是幻象中的窯工。此時的他,正抱著娃娃,站在一個官員的身邊:

“瑞之,你當真要開倉放糧?私放官糧,那是砍頭的死罪啊!”

“不然,又能如何?”那文官仰麵朝天,直視烈日,“三個月了,滴雨未落!縣北已是餓殍遍野,衙役們說,那裏竟然人肉相食!不放糧,又能如何?”

“可是……”黑麵窯工還想再勸,可最終,他抿緊了雙唇。良久,他拍了胸膛:“瑞之,既然你心意已決,愚兄也不再勸。放糧之後,你速速遠走他鄉,隱姓埋名,以避殺身之禍。”

文官長歎一聲,緩緩地點了點頭。

小娃娃卻聽不懂大人的話,他“咿咿呀呀”地在父親的懷裏嬉戲,又爬向父親的肩頭,喚著“爹爹”用短短的小手摸向父親的頭發。喜笑顏開的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麽大人們愁眉不展。

小實幡然醒悟!時至此刻,他才明白,為什麽那窯工寧可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娃娃被砍,卻仍不將友人的下落交出!鴻卿說得沒錯,是這窯工與文官,救了全縣人的性命,卻落得個骨肉分離的下場!

耳邊又響起了那嘶聲裂肺的痛哭聲,一聲稚嫩的“爹!救我!”,那窯工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著自己的孩兒被斬去手腳,拋入了火爐之中!他抱著那已成焦炭的孩兒,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刻畫了那精巧可愛的白瓷孩兒枕……

想到這裏,小實隻覺得心底酸楚抽痛。他閉上眼,卻又看見那烈火與鮮血混雜的窯場,看見男人佝僂著身子,一筆筆地在胚子上刻畫出孩童可愛的眉眼,淚,卻已滾了滿臉。

耳邊漸漸響起遊人的喧鬧之聲,導遊小姐正在講解“曲陽黑麵鬼舍身跳河救船客”的故事,這些民間流傳千百年的段子,真真假假,讓小實心中一陣抽痛。他抬眼望向方鴻卿和秦秋,卻見鴻卿伸手輕拍他的肩膀,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明白了。

“骨肉情深與朋友情義,誓不能兩全,”鴻卿忽然輕聲道,“他遵守了約定承諾,縱是有悔,亦是無悔。”

小實重重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他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老板臭著臉罵“方鴻卿你個神經病”,卻還是會去買火車票。

後來,方鴻卿思忖片刻,說道:“就將他留在這裏吧,畢竟這裏才是他的家鄉。”兩人便想趁人不注意,將白瓷嬰兒枕放在繪有“曲陽鬼”壁畫的大殿中。於是,兩人靠近正殿的佛像,老板則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給他們放風。

正當小實繞到佛像背部、想將娃娃塞進佛龕底下的時候,突然,那給遊客添香油錢的功德箱,竟然開了個洞!

一把槍從洞中伸出,正抵在小實肚子上。隻見洞口露出一雙陰霾的眼:“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