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仿若無邊死獄一般的寂靜中,小實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呼吸的微弱聲響,緩慢而凝重,在這暗夜中被放大,讓他不自覺地放慢了步調。他依稀感覺到,自己似乎是身處於一個狹窄的通道之中。向身側探出手去,得到的是冰冷觸感,像是牆磚,卻又覺得陰寒無比。

突然,通道的盡頭,出現了一點紅色的光點。明明,滅滅。在這暗夜中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小實屏住了呼吸,盯著那黑暗中的紅點,看見它又慢慢暗了下去。兩秒後,一絲微弱的火光迅速閃過,劃破了黑暗,也在青黑色的地麵上,映出一道陰影。

那陰影迅速扭曲,像是扭動的長蛇,又錯亂成尖銳的犄角。火光越來越黯淡,陰影越來越淡薄,漸漸與地麵的顏色混雜在一起。可與此同時,就在方才陰影扭曲的方向,一個白色的東西,慢慢地突破了光與暗的交界處……

來了!

小實吞了吞口水,吞咽的聲音在這死寂中也分外鮮明。他瞪大了眼睛,死盯著那個白色的東西。一絲一縷,在搖曳不定的微弱火光映照下,向前穿行,有如潮水一般,瘋狂地舞動著。他下意識地向後退,卻一腳踩到了什麽東西,一屁股滑倒在冰冷的地麵上。他往腳下的黑暗處伸手一摸,一根不規則的細棍讓他直打了一個冷顫:這……好像是骨頭……

他嚇得手一丟,骨頭撞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就在他驚出一身冷汗的時候,忽然,那通道盡頭微弱的火光熄滅了,無邊黑暗立即將他吞噬!與此同時,冰冷的白色發絲,迅速纏上了他的腳踝,濕冷而粘膩的觸感,就像是濕漉漉的青蛙皮。小實嚇得猛蹬腿,卻怎麽也甩不掉那惡心的感覺……

“哎呦!”

小腿肚子傳來劇烈的酸痛,大腦迅速做出“抽筋了”的判斷。小實猛然睜開眼,來不及多想,忍著寒冷和痛楚,爬出被窩站直在地板上。腿肚的酸痛漸漸緩解,雞皮疙瘩卻凍得立了一身。他趕緊將棉襖裹在身上,一邊瞥了眼鬧鍾———剛過五點。在“起床”與“回籠覺”之間掙紮了半晌,小實認命地歎了口氣,套上了毛衣和長褲,一屁股坐在了床沿。

然後,他伸手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了一把青色的梳子,握在手心裏,翻來覆去地瞧。

梳子是玉質的,不過水頭不是很好,可以明顯地看出翠色之中帶著不少白色的棉質,估計就是這讓它跌了價。梳背的兩麵都雕刻了水波狀的曲線,配著青中帶白的玉色,倒別有一番風味兒。不過可惜的是,梳子缺了一個齒——這也是小實不得不買下它的原因。

四天前,閑來無事突發奇想去廟街逛逛的他,順著河道,繞過大影壁,走到了並不繁華的北岸。在這遊人相對較少的地段,三三倆倆地開著幾家門庭冷落的小店。其中,有一家小古董店裏,傳來淡淡的香味。那不同於線香的濃鬱味道,很是淺淡,卻說不出的好聞。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小實信步走了進去隨便看看,就見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物件擺在櫃上。他隨手拿起了這把玉梳,剛瞅一眼還沒怎麽呢,就一不留神就脫了手,摔斷了一個齒。

他一抬頭,便見裏屋中走來一個男人。那人五官立體而硬朗,濃眉挺鼻,隻是一張冷臉與“和氣生財”半分不沾邊。小實沒來由地一陣頭皮發麻,隻消一眼,就知道這家夥肯定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再加上這次的確是自己失手在先,他也就隻有乖乖地掏錢買下來。幸好這冷臉老板看上去不好說話,但倒還沒有趁機獅子大開口訛他。

話說回來,這已經是第三天做那個怪夢了。前兩天,他還以為是看多了盜墓小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接二連三相同的夢境,讓他不得不懷疑這是否與玉梳有關。小實對著燈照了半晌,也開不出個所以然來。尋思了半天,他決定再去趟小店,找那個冷麵老板問問。

◎◎◎都說金陵地傑人靈,在這依山傍水、虎踞龍盤之地,既有翩翩才子一展宏圖壯誌,亦有紅粉佳人初露萬種風情。然而,昔日載著讀書琅琅與小曲兒悠悠的秦淮之水,已被班尼路、鱷魚、阿迪達斯之流包圍,昔日有人歡喜有人愁、上演一出出人生悲喜的江南貢院,也身陷這大賣場之中,隻留朱門依然。

相比起南岸商家林立、人來人往的情景,大影壁後的北岸,則顯得清閑了許多。幾家小店生意清淡得很。一個裹著羽絨服穿得像個球兒似的老頭兒,坐在店門口曬太陽,一邊提著籠子對鳥兒直咂嘴,也不知道這鳥人之間能交流些什麽。

小實回想著那天的路線,好容易摸到了那小店的門口。第一次沒注意,這次來才發現,這店門竟然沒個招牌。門麵不大,可因為屋型縱深的關係,倒顯得裏麵空間挺深。踹在兜裏的手摸了摸那玉梳,小實在門口轉了半晌沒好意思進去:這事兒……說出來總覺得怪異。想他也是社會主義大好青年,別給那棺材臉的老板嘲笑成迷信簍子……

就在他直在心裏頭犯嘀咕的時候,隔壁不遠一家賣旅遊工藝品的攤子,突然竄出一條大黃狗來,對著他就嗷嗷直叫。按說小實平時也不是個怕狗的,但在這寧靜的冬日清晨,突然響起的犬吠硬是將他生生嚇了一跳——是當真驚得蹦躂起來了,一蹦躂就蹦躂進了店裏。

這店子地方不大,東西倒不少。不同於其他店家燈火通明的玻璃展示櫃,這店裏隻立著一麵大櫥。小實也看不出那櫥是什麽木質地的,隻知道色澤微紅,走近了還有股淡淡的香味。櫥子門是敞著的,各樣或大或小的商品就陳列在上麵。既有小巧的牙雕,也有色彩豔麗的瓷器,還有鏽跡斑駁的青銅器。小實心裏頭嘀咕:這玩意兒一看就假的——青銅鼎完完整整,獸麵清晰細致,三足也毫無缺損,要論特征那得是殷商西周時期的物件了,這要是真的,得是多少年前的大古董了?還能在這小破店裏呆著?肯定是蒙外地遊客的贗品。

就在小實暗道“奸商”的時候,內室的門被推開了,一陣淡淡的香味彌漫在屋子裏。那冷臉掌櫃大步走了出來,掃了小實一眼,連個招呼也不打,徑自走到另一側的桌前,在一個小巧的青銅香爐內,點上了一株香。小實摸摸鼻子,心說雖然就沒指望過這老板實踐“顧客是上帝”的服務業名言,但也不至於拿客人當空氣吧?

“這次又想摔什麽了?”

就在小實以為老板會將“沉默是金”貫徹到底的時候,突然響起的低沉男音,讓他怔了怔。左右看了一圈,確定周圍沒有旁人,小實指了指自己:“您……跟我說話?”

老板一個白眼:“多新鮮哪。”

言語中露骨的不爽意味,讓小實反倒鬆了一口氣。雖然對方的問話稱不上是“熱情”與“善意”,但就這好似別人欠了他幾萬塊的調調兒,倒讓小實覺得說不出的合襯。他咧了咧嘴角,從口袋裏掏出玉梳:“老板,這個好像有點怪。”

老板斜他一眼:“貨品售出,概不退換。”

冷冰冰又公式化的語調,沒能讓小實放棄:“我沒說要退貨啊。老板,實話實說,自從前幾天在您這兒買了這個,我天天晚上做怪夢。這該不會有什麽……”小實支吾了一下,將那句“不幹淨”給吞回了肚子裏。

他說完之後,屋中陷入沉寂。冬日的暖陽自木質的窗中泄入,卻沒能暖和起這狹小的空間,隻是映在桌麵那青銅的香爐內,映得香上青煙嫋娜。這一次,那老板倒是正眼瞧他了。那毫不避忌的直勾勾的眼神,讓小實覺得自個兒寒毛立正、細胞跳舞。好容易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小實試圖打破這沉默:“那個,我就想問問,這東西什麽來曆。”

老板沒接話茬,隻是轉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讓小實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將茶杯遞了過來,他忙伸手接過說句“謝謝”。

老板抱著手靠在門邊,瞥了一眼小實手裏的梳子:“這是倒鬥倒出來的。”

倒鬥?那不就是盜墓?!小實登時一口茶噴了出去:“什?什麽?!死人用的?”

似乎是嫌小實大驚小怪,老板沒吭聲,隻是掉頭拿了塊抹布,去擦他那些瓶瓶罐罐的寶貝,任小實一個人在那邊六神無主地嘀咕:“難怪夢裏頭陰森森的像墳頭,那白頭發不是女鬼吧……”

老板忽然停下手中的活兒,轉頭望他:“你說白頭發?”

小實還攢著玉梳發傻,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壓根沒聽見老板的話。等他回過神來,隻見老板一把將抹布摔在桌上,皺起眉頭嘴裏罵了句髒話。再然後,老板從裏屋翻出了一個包來,塞了手電筒啊尼龍繩啊匕首啊什麽的,還有些看不出幹啥用的鋼管。老板幹練地背好旅行包,說了句“今兒個關門了”,不由分說就要把小實往外攆。

小實被推出門外,瞅著瞅著情況不對:這裝備,這架勢,就跟小說裏寫的摸金校尉一個樣嘛!敢情這老板就是個倒鬥的?!

腦子一熱,小說裏那些刺激冒險走馬燈一般浮現,腎上腺激素突然就HIGH了。小實想都沒想,一把捉住老板的背包:

“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