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昱垂下眸子, 看了看自己纖長的手指,麵上含笑仍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隻是人都有欲望, 母親想要的太少了。而我想要的太多罷了。”

謝婉有些呆愣的看著他, 顯然被他的話驚到了:“你還想要什麽?現在有的還不夠麽,你已入仕進大理寺為寺正,以你的能力假以時日就是為大理寺卿之職也是有可能的,為何非要爭個頭破血流, 昱兒, 咱不爭了好不好?”

賀昱神色募的一凜, 抬頭看向謝婉, 眼眸沉沉道:“不夠, 母親,我想要還遠遠不夠,您知足, 我卻不能。”

既將這層窗戶紙捅破,再無補就隱瞞的必要, 賀昱便索性掀開,他目光直直的看向謝婉:“母親,我想不通你為何會滿足, 這高門大院的門第之見有便是有,你既因此受過白眼困頓難當過, 也當知道, 有些事,不爭便隻能如流沙隨手心流逝,什麽也留不住的, 就連父親也是。”

謝婉身型一滯, 眼眸裏劃過一絲被掀開傷疤的局促, 她抿了抿唇道:“他再如何都是你父親,莫因為我們兩人事情影響到你,再者,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麽樣呢?是嫌棄您非謝家嫡女的不是他?還是厭惡我血脈低賤的人不是他?開罪不起謝家便開罪責在您身上,不知折磨了你多久,折磨夠了便拋下你我便遠赴戰場,這些年他回來過幾回?在得知您非謝家嫡女之後所做所為樁樁件件哪件不是他所為的?母親,這樣的人便是死在戰場上也是應該的。”他眼眸裏冷死冬月裏的寒冰,字字句句直戳謝婉心肺。

謝婉聞聲心痛的幾乎無法呼吸,這事她從未提過,起初也覺委屈過,在寂寥深夜中不知哭過幾回了,但既活到這個歲數,她早就看開了,她仍舊苦口婆心眼眸帶淚道:“可你如此,與他有何區別,他雖厭惡你,但我不厭惡你,這國公府上上下下是容不下你還是如何?為何非要如此......”

“母親,這國公府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二房在這國公府裏住著就是笑話,受爵位蔭蔽的不是我,為聖上器重的更不是我,有大房在,我們便什麽都不是.....三郎若是承了爵位,便無我們容身之所了,”

謝婉心下一顫,聞言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怎能這樣想?長公主生性淳善,非心胸狹隘之人,國公爺也慣來器重你,便是三郎成承了爵位,有長公主在□□,怎會容不下我們,我們還會如以往一般在國公府生活,不會有任何差別的。”

“母親,權柄旁落,容易生故,不如握在自己掌心之中,萬事才能保妥,這麽久了,塵垢秕糠鳶肩羔膝也該結束了,再者,榮辱從不會與共,隻會有罪同當,將腦袋係在大房?我做不到。”他垂下腦袋眼眸中有幾分迷離:“這高門大院的偏見,既去不掉也就罷了。與其讓旁人瞧不起隨意踩踏,不若爬到高位俯仰,母親,你兒子說的可對?”

不對,這哪裏對?她從未想過乖巧謙遜的兒子日漸長大會生出這樣的心思來,她抬眸看向他,見他眼眸冰冷帶鋼便知這事一時半會是勸不住的,她抿了抿唇歎了口氣,手無力的搭在桌上:“我隻要你應我一件事,無論你算計什麽,都莫要動阿笙,你們自小長大的情誼,你不能傷她,這事你可應?”

賀昱垂下眸子,唇勾了勾眼皮遮蓋住其中情緒,淡淡道:“母親放心,阿笙表妹於我亦重千金,我怎能看著她受傷。”

謝婉有些猶豫的看了她一眼,握了握拳頭有些無力道:“我信你一回,你若騙我私底下算計傷了她,莫怪我不認你。”

“好,母親放心便是。”

樊樓

約莫一個鍾後,賀嶼安掀開了幔帳,走進了廂房。

許永嘉手執酒壺倒酒,挑了挑眉頭:“賀大人還真是難約,約了正午時分到,瞧瞧這日頭偏了多少?這遲了可有一刻鍾了?”

賀嶼安從善如流坐下:“能叫新郎官出門的,唯有您一位了,家有嬌妻在懷,我可舍不得出門。”

盛闕白了他一眼道:“能不能好好說話?既得了如此佳人,就收斂些,成婚罷了,誰還不會成婚了。”

賀嶼安接過酒杯輕抿了一口,眼眸都未掀開,卻能聽出話裏的淡淡嘲諷:“那你倒是成個給我瞧瞧。”

“你!你別激我,若是我想,下月,不,這月就能成親。”盛闕紛紛不平道。

賀嶼安勾唇:“那我拭目以待。”他飲了一口擱下茶盞看向許永嘉淡淡道:“二皇子今日找我們何事?”

許永嘉將酒杯一飲而盡,而後把玩在掌心道:“有些事,是要與你們說明的。”

“願聞其詳。”

他抬眸道:“我知你在想些什麽,我無心摻和其中,莫要拉我入局,更不必費心替我籌劃,我的性子不比太子好到哪去,他若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以為他還容得下你?”

盛闕聞言神色一凝,目光在兩人之間遊離片刻忽而問向賀嶼安:“溫嶼,你是不是......”

“是。”賀嶼安打斷他的話,眸光淡淡,臉上無甚所謂道:“你以為周大人為何會暴斃在大理寺?那樣的地方,有誰的手能伸的進去?不過滯出枚打水石,他便忍不住了,你就沒懷疑過,咱謙遜仁治的太子殿下,秉性當真淳善至孝嗎?”

盛闕眸光一沉,忽的像是猜到了什麽:“所以,周陳兩家的事,是你在幕後挑起的?”

賀嶼安隻是勾了勾唇,看向許永嘉:“二皇子是何時看出來的?”

許永嘉噙著笑聳了聳肩道;“就是猜了一猜,炸一炸你,未想到你自己便交代了。”

賀嶼安曲指扣了扣桌麵,麵上無半分錯愕,反倒是笑了笑;“當真不知嗎?如若不知,為何在寺廟那日暗示太子除了周大人,二皇子下了一部好棋啊,既算計了太子,又算計了我。借我想試探太子的手,去了周大人這個禍害,論算計誰都算不過二皇子吧。”

盛闕在一旁聽得直迷糊,他本就是被捎帶著,二皇子忽然邀約,他又不能不來,本也猜到事情不會太簡單,也做好了心裏準備,卻無想到即便早有鋪墊,卻仍舊驚嚇了一場,直到方才他才算是弄明白什麽事情,一時間有些語塞無言,不知該如何說起,從何時說起。

被迫知曉這些事情,他算是被拉入坑了。

許永嘉笑了一聲搖頭否認道:“都是溫嶼你的猜想罷了,本殿可從未說過。”

一巡下來,酒杯空了,賀嶼安又倒了一杯抿了抿道:“二皇子不承認沒關係,我隻是有些好奇,你為何非要太子除了周大人不可,他到底有什麽留不得的緣由?如我所想他不過貪汙市儈些罷了。這樣的臣子滿朝上下也不是沒有,為何非要他命不可?”

聞言盛闕亦是將目光聚到了許永嘉身上:“二皇子慣來不在朝中,卻好似對朝中隻是了若指掌。”

許永嘉身子往後靠了靠,麵上很是不以為意:“我那日不是說明白了?如此頭腦不清醒的臣子,便不該留,留下便是禍害,與其往後生是非留下後患,不若盡早便除了幹淨又痛快。”他嗤笑了一聲,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後擱在了桌子上,無所謂道:“我早說過,我的性子不比太子好,我比他更嗜殺,更殘暴,不過從來都懶得裝罷了,虛偽還是太子拿手些,我演不來的。”他頓了下又道:“所以,別拉我入局,莫讓我對你也起了殺心。縱你一次我可沒那個耐心縱你第二次。”

說罷他忽伸手指了指盛闕道:“我的話你可聽明白了?往後攔著他些。他若再犯渾,多勸勸。”

盛闕忽被點了名,身軀一震,現在他算是了然二皇子找他來的用意了,他眸光一沉,捏著酒杯的手力道又重了三分,抿唇未語。

許永嘉又道:“還有你國公府的那位二公子是吧,算計都算計到本殿頭上了,也是膽子肥,回去轉告他這次便算了,本殿倒也不虧索性飽了眼福,叫你搶先一步雖有些抱憾,但倒不至於因她與你反目。色令智昏這事,未免太小瞧本殿了。”

賀嶼安酒杯往桌上一磕,眼眸一閃麵上含著笑道:“外頭都傳,二皇子戰無敗績隻因彪悍難當,依我所見,既能統領三軍社兵布陣當,在戰場上應付自如,可不是靠蠻力便成的,這一環又一環的,二皇子參詳的如此透徹,確令我大開眼界。”

許永嘉聞言一怔,幾乎是一瞬便反應過來,眼眸忽的變鋒利起來,看向賀嶼安:“你算計我?”

賀嶼安像他方才那樣,身子往後靠了靠道;“二皇子這話說的溫嶼不大明白,今日這局是你湊的,人也是你請的,方才的話也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有引導你說一句話,既沒有,那何來算計著一說呢?”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許永嘉今日便是那一隻麻雀,他手往桌上一搭拖著下巴道;“有你輔佐太子,父皇應當很放心,他既委以大任,你便當盡心竭力,莫起些莫名其妙的心思。”

賀嶼安麵色一沉道:“若非他手伸進了國公府,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若是不想入局,二皇子便也幫我勸勸太子殿下,莫再打阿濃的主意了,因著太子在,滿京城已無人敢提親了,她已年歲十六,這麽拖下去,是想逼誰就範?”

許永嘉聞言募自嗤笑了一聲:“太子竟還在打那丫頭的主意。”他頓了頓側頭又看看向賀嶼安:“你可想過,或許他當真喜歡呢?也未必全都是算計,本殿看,太子對那丫頭的心思可是真的很呢。”

“即便再真,裏頭摻了些旁的東西在裏頭,就不真了,二皇子的意思是,不願幫忙?”

許永嘉捏了捏下巴思索了下,目光忽的看向了一旁的盛闕:“誰說無人敢娶,呐,這不就是一位?以他的身份即便娶了,想來太子也不會怨怪的。不是說這月成親嗎?這麽現成的人,也算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了,現在提親還來得及的。”

盛闕未想到話鋒又轉到他的身上,握著酒杯的手募的便是一僵,嗬嗬兩聲看向賀嶼安道:“你們莫往我身上扯,旁人不敢娶,我也不敢娶。”

許永嘉聳了聳肩頭道:“到底是慫了?盛闕,你也就這點能耐了。”

這話裏多少帶了點激將在裏頭,盛闕怎會聽不出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看了眼賀嶼安有些侗嚇人的眼神,吞咽了兩下道:“這話也不是我說的,你老瞧著我看作甚?我從未打過她的主意,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與枝枝一般大,我拿她當妹妹的,你以為我是你,誰都下的了手?我也不是禽獸呀。”

他忙解釋清楚,生怕叫賀嶼安誤會他居心不良打他妹妹的主意,他可知曉,這家夥麵上雖厭極了你丫頭,卻是實打實的為她思索為她考量,這樣的逆鱗他可不敢碰。

見他認慫,許永嘉聳了聳,想起小時候見到的那個小娃娃,抿了抿唇道:“也罷,我替你勸勸就是了,但也別抱他打的希望,太子想要的東西,慣來是勸不好的。”

賀嶼安聞言替許永嘉斟了杯酒道:“那有勞二皇子了。”

難得空閑,幾人在樊樓又飲了幾杯酒,直到日暮落下才各自歸府,馬車篤篤前行,天幾乎擦黑才到國公府門前。

薑笙早早的便沐浴好了,身上也塗好了藥膏,本腰酸背疼的筋骨,一下午的休憩確實舒緩了不少,人還未回,薑笙不好獨自用膳,便叫小廚房送些甜點來,甜點剛送到,賀秋濃便也腳步歡快的踏進了灝郎閣的院子。

“阿嫂!”還未進門就是一身清澈響亮的呼喚。

薑笙正用著甜點,聞聲一個不防便噎了嗓子“咳咳”個不停。

賀秋濃忙要上前,身邊便忽閃過一道身影,回過神來便見自家兄長不知何時竟回來了,她頓下腳步看了看身後,這是在哪修煉的無影腳,怎這般神出鬼沒?

賀嶼安輕柔的拍了拍薑笙的脊背,倒了杯溫茶遞到她嘴邊,看著她用下,這幾個動作生是看的賀秋濃眼睛發直,愣在了原處。

見她緩了過來,才抬眸看向賀秋濃,皺了皺眉頭道:“來有何事?”

眼裏頭的不耐煩近乎近乎寫在了臉上,賀秋濃哽了哽喉間,上前一屁股便走在薑笙身側,抱著她的手臂道:“我獨自用膳太寂寞了,想來找阿嫂一起用膳。”

一聲“阿嫂”讓薑笙麵頰微微發紅,自入府以來,她從來都是一口一個濃姐姐,賀秋濃一口一個小笙兒,這突然稱呼與輩分的轉換,讓她一時間還有些適應不過來。

賀嶼安聞聲倒是很受用,連帶著看她都順眼了許多,麵色雖好了拒絕,但仍舊寫滿了不歡迎:“你屋裏沒飯吃?若是寂寞便去陪母親,父親今日公務繁忙還未歸,母親也是一人用膳。”

賀秋濃聞聲一臉的拒絕,撅了撅嘴道:“我今日一整日都陪著母親,這才從母親那出來,她嫌我煩,不願我在那呆著。”

“我也嫌你煩,快走!”賀嶼安手仍舊按著薑笙的背,坐在她身側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

賀秋濃聞聲卻是不肯,抱著薑笙的臂膀搖了搖就是不願意鬆手:“阿嫂不嫌我煩對不對,如今這灝郎閣又非三哥哥一人的,阿嫂要留我難道還不成了?”

賀嶼安聞言挑了挑眉,看向薑笙語調略揚的“嗯?”了一聲。

賀秋濃也眼巴巴的看著她,夾在他們兄妹之間,薑笙有些左右為難,看了眼賀嶼安眼神裏也帶著幾分楚楚可憐,賀嶼安深吸了一口氣,忽的湊近薑笙道:“你既要留便留,隻是,有些帳我們晚些再算。”

帳?什麽帳?薑笙心下一動,有些迷惑。

“你們在竊竊私語說些什麽呢?”賀秋濃見他兩個當著她的麵咬耳朵,按難不住心中好奇忙問道。

“沒,沒什麽.....隻是夫君與我說些你愛吃的菜,讓我叮囑小廚房準備,留著一塊用膳吧。”

他會那麽好心,賀秋濃很是懷疑,但薑笙既這麽說,她也不好再問什麽,隻要能留下來用膳就成,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了。

用膳間,賀秋濃拿著碗筷似想起了什麽,忽的湊近薑笙像是在瞧什麽。

“怎麽了?”薑笙問道。

賀秋濃眨了眨眼睛,從懷裏掏出枚藥膏遞上:“阿嫂換衣裳啦?我早上見你頸間被蚊蟲叮咬,紅的厲害應當很難受,這藥你收著,效用很神奇的,塗上以後便不癢了,消腫也很快的。”

薑笙笑容忽的有些僵住,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捏著湯匙的手顫了顫。

賀嶼安勾了勾唇道:“被蚊蟲叮咬的?”

賀秋濃點了點頭:“是呢,我今日巧了一眼,很嚴重呢。三哥哥你們夜裏要用些香驅蚊才好,不然阿嫂夜裏頭怕是要被蚊子吃了。”

賀嶼安看向薑笙,嘴角帶著頗具深意的笑:“那怕是無用的,這蚊子是驅不走的。”

“什麽蚊蟲這樣的厲害,用香都熏不走嗎?”

賀嶼安挑了挑眉頭道:“你該問問你阿嫂,這蚊蟲厲不厲害.......”

“嗯?阿嫂......”

這分明是在揶揄她,薑笙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氣給賀秋濃夾了個糕道:“夏日的蚊蟲都毒得很,莫談這個了,你嚐嚐這個,味道很好的。”

賀秋濃被岔開話題便沒再繼續,點頭專心用起飯了,用完膳本想在賴在這跟薑笙玩會的,卻被賀嶼安提溜著脖子扔了出來,她氣得叉腰站在門口大罵賀嶼安過河拆橋雲雲的。

賀嶼安伸手屏退了服侍的丫鬟,“吱呀”一聲便將門關上,一雙眸子似笑非笑的看著薑笙:“夫人方才說夏日的蚊子都很毒嗎?”

作者有話說:

來了,我困了,今天先這些~明天繼續哈,鎖文我再改了第十四遍後,終於解鎖了……

寶子們關注下預收唄~

反派她又矯又弱

將軍他心思重感謝在2022-04-02 23:54:48~2022-04-03 23:26: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pilgrim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