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衍望著阿蘭諾, 神情是之前從未出現過的認真，鄭重道：“……謝謝你，阿蘭諾。”

盡管阿蘭諾根本沒有向他描述是如何找到藍星的, 但是想也知道，藍星處在在如此偏僻的宇宙一角，就連兩位兄長當初尋遍了大半個宇宙也不曾找到這裏，足以見其偏遠。

阿蘭諾能憑著他那些模糊的描述找到藍星，絕對耗費了不少心血。

得到誇讚的人型凶獸仍然保持著垂眸看他的姿勢，似乎有點小心翼翼地問, “阿衍現在開心嗎？”

“當然，我很開心，”趙衍冰藍色的雙眸微微彎了彎，他反過來緊緊握住阿蘭諾的手, 仿佛不這樣用力，就無法表達出內心的情緒。

其實, 在他作為胚胎體的人生中，並沒有什麽親近的長輩密友，除了他自身性格孤僻的原因之外，還有來自生活的壓力。

冬來福利院是一家開辦了大半個世紀的福利院，它並不大，也並沒有什麽資助人，這麽多年一直都在艱難的維持著，這裏的孩子在念完初中之後，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繼續讀書，因為福利院無法負擔這樣多的孩子的學習生活。

那時的他, 隻想著努力的活下去，從來也沒有時間或是精力浪費在交際上。

即便他現在重新回到了藍星, 也並沒有什麽非見不可的人。

如果非要說的話，星族們對他來說，比藍星上的舊識更加親密，即使他們隻是相處了這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

他……隻是思念這顆生活了十幾年的星球，僅此而已。

趙衍環顧著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景象。

兩側的樹林鬱鬱蔥蔥，被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泥路從中心分開，道路盡頭是看起來頗具年代感的矮牆建築，綠瑩瑩的爬山虎將牆皮脫落後**出的磚瓦遮掩了大半，還有幾梢從鏽跡斑斑的鐵門上垂下，橫在鐵門一側破舊的豎匾頂上，錯落的影子落在“冬來福利院”幾個字上，讓這經曆了長久風吹日曬後，邊邊角角已經殘缺的字體，蒙上了一層暗色，仿佛是時光飛逝留下的斑駁痕跡。

福利院陳舊的大門沒有完全合攏，也沒有任何孩子或是大人進出，隻能隱隱看到似乎有人正坐在大門內的陰涼處打瞌睡，周圍安靜的像是和城市的喧囂完全阻隔開了，獨自安放在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中。

趙衍拉著阿蘭諾，輕車熟路的從一旁被爬山虎和其他綠植遮擋住的牆角找到一處小門，然後悄悄溜了進去。

冬來福利院並不大，趙衍帶著阿蘭諾在其中穿行，這個時間點似乎是孩子們午睡的時間，在熱融融的陽光中，他們悄悄走遍了大半個福利院，趙衍恍惚中有種回到了幼年時代的感覺，那時他還是一個怯生生的小孩兒，為了躲避欺淩，也總是在這個時間悄悄跑出來，一個人孤零零的穿行在正午的陽光中。

但手上的觸感又時刻提醒他，他已經不再一個人。

“阿蘭諾，這裏是不是和我的星球一點都不一樣？和首都星也不一樣。”

趙衍一路想到哪說到哪，講了許多他小時候的事，阿蘭諾也並不插話，而是認真地聽著他隨心所欲的話。

在說出這句問話時，他的態度更像是懷念與感慨，但阿蘭諾還是認認真真的回答道，“的確和其他的星球與眾不同。”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阿衍的星球。”

喜歡他的星球……

趙衍被這一本正經的語氣弄得一個趔趄，但立刻就被阿蘭諾穩穩的扶住，他不自然地將自己的目光投向四周，“咳……我的星球，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去，如果你想的話。”

他們此時已經來到了福利院後門一處不易察覺的角落裏，阿蘭諾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對趙衍道，“阿衍在這裏等我一會，我很快就回來。”

陡然急轉的話題，讓趙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還是點了點頭。

阿蘭諾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瞳眸卻固執地盯著他，重複了一遍：“阿衍會等我嗎？”

等看到趙衍又點了點頭，並開口道了一句“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之後，阿蘭諾這才鬆開了交握的手。

雙翼在他身後若隱若現，翅羽邊緣是被割碎的殘破空間，隻是一個呼吸間，就再也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趙衍百無聊賴的等著他，心中正疑惑阿蘭諾是去做什麽，忽然間，整個天空都暗沉了一瞬，像是在某個瞬間有什麽龐然大物的虛影映在了整片大地上，隻須臾就恢複了原狀，仿佛剛才那片刻的暗沉是人們的錯覺。

沒多久之後，阿蘭諾的身影重新出現在趙衍的視線中。

果然很快，距離他離開也不過幾分鍾而已。

“你回來了？”趙衍先是一喜，隨後不解道，“你去做什麽了，阿蘭諾？”

墨發的人形凶獸在他身前停下，然後獻寶一般，將身後拿著的東西遞給了趙衍。

這是……趙衍看著這蓬鬆的、藍色的、熟悉的東西，脫口而出道，“棉花糖？”

是他曾經無意中和阿蘭諾提起過的，福利院附近那家開了很久的小鋪中的。福利院的孩子總會趴在店門外偷偷看店主爺爺開動機器，用糖吹出一團又一團各種顏色的棉花糖。

他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那次，那對兄妹中的哥哥，把粉色的棉花糖遞給妹妹時，在遠處看到的他，還幻想過它究竟是什麽味道的，會比每年夏天最熱的時候，阿姨們分給他們的綠豆湯還要甜嗎？

後來他長大之後，就不再想吃這些了。

趙衍看著被送到眼前的藍色雲朵一般的棉花糖，慢慢接了過來，然後遲疑著舔了一口。

“是阿衍想要的那個，”阿蘭諾問，“會有阿衍需要的能量？”

對於凶獸來說，他們並沒有零食的概念，也沒有好吃的概念，他們吃掉的是所需要的能量，並依賴著這些能量存活著。

趙衍失笑道，“沒有能量，不過……”

他砸了咂嘴，似乎在回味，“真的比綠豆湯更甜。”

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趙衍把棉花糖朝著阿蘭諾舉了舉，示意讓他也嚐一嚐。

從來沒有吃過能量以外的東西的人形凶獸聽話地嚐了一口，然後受驚一般抬眼看著趙衍，薄唇緊緊抿起，勾勒出緊繃的線條。

“不喜歡嗎？”趙衍歪了歪頭，對阿蘭諾難得出現的其他反應感到十分有趣。

“……奇怪的感覺。”阿蘭諾若有所思的看著藍色的棉花糖，“但是，並不討厭。”

很奇怪，明明沒有任何能量存在，但他卻覺得這種感覺還不錯。

會讓他想起之前親吻阿衍的時候。

趙衍慷慨地把棉花糖分了阿蘭諾一半，兩人坐在水泥堆砌的花壇邊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它。

吃到最後，趙衍突然想起了一件關鍵的事，咬著棉花糖含糊不清道：“你哪來的錢？”

“上一次進入這顆星球時，我找到了很多這裏的生命喜歡的東西。”阿蘭諾回答，向趙衍攤開手，掌心中躺著一些細碎的金粒，在陽光下折射出金燦燦的光輝。

趙衍：“……”

這隻敗家獸！

這是他吃過最貴的棉花糖！

趙衍把最後一口棉花糖塞進阿蘭諾口中，隨口問道：“你到底怎麽找到藍星的，哥哥他們找了那麽久都沒有發現。”

“阿衍跟我說過它的樣子，”阿蘭諾道，“而且這顆星球上，有阿衍存在過的氣息。”

不是意識，而是氣息。

在踏遍大半個宇宙，最後靠近這顆星球一定範圍的時候，他忽然隱隱感受到了阿衍留下的氣息。

但這顆星球所在的位置的確非常不起眼，還是讓他耗費了一些功夫才找到。

趙衍聽他簡短的說完了自己找尋藍星的過程，完全沒有一點要突顯自己功勞的意思，忍不住道，“你就沒有什麽其他想說的？”

人形凶獸顯然並沒有理解他的意思，誠實的搖了搖頭。

他從一開始，就隻是想讓阿衍開心，僅此而已。

“還真是個小白。”趙衍捏了捏阿蘭諾的臉頰，“不過，藍星不是星族的本體星，哥哥們對它也沒有特殊的感應，難怪一直找不到我。”

阿蘭諾遲疑了片刻，微微蹙眉，“也許……它的確是星族的本體星。”

趙衍愣住了：“什麽？”

他從剛才在宇宙中看到藍星開始，就感知不到任何星族的意識，進入了藍星之後，也同樣沒有感知到任何有關藍星意識的跡象，種種情況都表明，藍星極大可能隻是一顆普通的、能夠自行演化的死星。

因此他猜想，可能是當初出現了什麽意外，他的胚胎體才會跑到了藍星上，遲遲不能蛻變。

但阿蘭諾並不是會妄言的性格，趙衍追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赤瞳墨發的青年回道：“我第一次找到這顆星球時，星球上還殘留著屬於我們一族的力量，我吸收了其中的大部分，但還有一些，需要一段時間後才能自行消散。”

阿蘭諾一族的力量的確奇異，至少對星族來說，是這樣的。

如果藍星上一直有著屬於阿蘭諾一族的力量籠罩，也無怪乎兩位兄長將宇宙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他了，畢竟就算是他登上了藍星，直到現在，也都沒有發現半點藍星意識的跡象。

趙衍閉上眼，調動起自己的本源之力，順著與他接觸的大地極速流入地心，試圖進入整顆星球的星體中心，深入感知藍星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睜開了眼，冰藍色的雙瞳中，屬於法則的本源之力在瞳孔中湧動，一時竟讓他呈現出十足的壓迫與威勢。

在努力探尋了很久之後，他終於尋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屬於藍星的意識。

隻是，是已經毫無生命力，死去已久的意識。

對於星族來說，漫長的壽命和強大的實力，讓他們很難遭遇到死亡的打擊。

同樣的，死去的星族，星體會在短時間內徹底崩壞消失，連同星族的意識一起，將這無數年間從宇宙中汲取到的能量，再次回饋給宇宙意誌，由此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因此，死亡的星族絕不可能留下自己的本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