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來坐,神情很是憂鬱,像是有甚麽心事。

我不去理會他,自顧自看書。因為上次他來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很關心地問他為甚麽,他竟然長歎一聲道:“無敵是最寂寞!”

當時我回了他一句地道的北方話:“你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吧!”

說完了這句話,我把他轟了出去。

人到了一定的時候,就容易自我膨脹,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膨脹,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膨脹。膨脹到了不可控製的階段,人就進入了瘋狂狀態──這是一定的規律,凡進入自我膨脹狀態的人,都脫不了這個規律。

比起許多不知所雲的人來,小郭確然很有自我膨脹的條件,可是能夠不膨脹當然最好,所以在他離去的時候,我大聲提醒他:“多想想你要找而沒有找到的人,他們就全都是你的敵人!”

小郭當時略有所悟──這件事情到現在大約有半年多,這次他又來這一套,我當然懶得理會。

小郭好幾次欲言又止,我隻是假裝看不見。就在這時候,大門打開,紅綾和溫寶裕走了進來。

小郭像是遇到了救星,連忙站了起來,向兩人道:“考考你們的想象力!”

紅綾和溫寶裕都是無事生非的人,立刻接上了榫,齊聲道:“放馬過來!”

小郭揮著手:“請設想一種方法,可以要找甚麽人,就立刻可以找得到。”

我在一旁聽得小郭這樣說,就知道他這次來,真的是遇上了一些困難,和上次的無病呻吟不同。

找人是小郭郭大偵探的專長,最近幾年,甚至於以色列的特工人員,也要尋求小郭的幫助,尋找還活著的納粹戰犯,而且頗有成績。據我所知,找人的能力,小郭和他建立的聯絡網,在地球上,絕對在首三名之內。

但即使如此,當然也不可能做到“要找甚麽人立刻可以找得到”。

小郭出了這樣的一個題目,隻說明他正要找一個甚麽人而找不到,所以才異想天開地希望能夠有這樣的一個方法。

我自然也知道他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隻不過是想打破由於上次他自我膨脹所造成的尷尬,可以開始和我說話。

我暗暗冷笑,小郭斜著眼瞄我,我還是假裝看不見。

紅綾和溫寶裕卻很認真,溫寶裕吸了一口氣:“好家夥,難度很高!”

紅綾搖了搖頭:“沒有方法……除非……除非從現在開始,在全世界每一個人體內植入會發射信號的裝置,而且每個人所發射的信號不同,而又有一個可以接收所有信號的裝置,那麽就可以知道每個人所在的位置,軌能夠一下子把人找出來了!”

溫寶裕搖頭:“那要先知道要找的人發出的信號是甚麽才行,不能算是隨便要找一個人就可以找得到。”

紅綾點頭表示同意,兩人又想了一會,才一起道:“沒有這樣的辦法!”

我在這時候才冷冷地道:“當然沒有這樣的辦法,要不然郭大偵探怎麽會愁眉不展!”

小郭苦笑:“就知道上次向你發了一句牢騷就會給你說好幾年!”

我笑了笑:“其實你若是要找甚麽人而找不到的話,也就不會有別人可以找得到了。”

說完之後我又補充:“而且這種用盡方法也找不到的人,大多數根本沒有尋找的價值--找不找得到都沒有關係。”

這一句話,小郭大有同感:“說得是,總是有人來委托找人,凡是找不到的那些,都是根本不必去找的!”

我攤了攤手:“好,問題解決了!”

我這句話把小郭想說的話全都堵了回去,小郭怔了一怔,轉向紅綾和溫寶裕:“說一個故事給你們聽聽。”

紅綾和溫寶裕一齊搖頭:“若是尋常的故事,我們不想聽。”

小郭有些下不了台,我笑道:“郭叔叔說故事,你們膽敢不聽!說不定有趣之極!”

兩人一起做了一個鬼臉,一副勉為其難的神情,溫寶裕道:“首一分鍾不好聽,我們就拒絕聽下去。”

紅綾則道:“先別說,且聽聽故事的背景,是不是能引起我的興趣。”

小郭也真忍得住,居然並不拂袖而去,由此可知他實在非常想我聽他說這個故事。

他向紅綾陪笑:“是五十多年之前,中國發生抗日戰爭時候的事情,不知道衛大小姐是不是有興趣?”

紅綾居然立刻有回答:“好極,最好是書本中沒有記載的事情。”

我明白紅綾的意思──她需要吸收書本之外的知識。

溫寶裕則無可不可,我的視線仍然不離開手上的書。

小郭吞了一口口水,道:“請把我所說的在腦中迅速構成畫麵。”

溫寶裕大聲道:“十秒鍾!”

小郭道:“在一列行駛中的火車頂上,擠滿了人,那些人要盡量連接在一起,才不會在搖晃中跌下來。”

小郭才說了這一句,我就已經知道是甚麽樣的情景了。

可是紅綾卻不明白,她立刻問:“人為甚麽要擠在火車的頂上?”

我向溫寶裕望去,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人為甚麽要擠在火車的頂上。溫寶裕神情迷惘,搖了搖頭,原來他也不知道──這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並沒有經過戰爭的動亂。

在戰爭動亂之中,人群有一種行動,稱之為“逃難”,用逃來躲避戰爭帶來的禍害。可是逃難本身,根本就是一種災害。

在逃難的過程之中,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被逃難的人群超額運用,之所以在火車頂上會擠滿了人,原因當然是由於火車的車廂中再也擠不下人了。

人擠在火車頂上,火車開動,車頂上的人,不但要忍受強風的吹襲,而且還要忍受火車頭所噴出來的濃煙和煤灰,在火車前進的搖晃和震動中,還會隨時從火車頂上掉下來,去了生命。

可是為了逃避戰爭禍害,在戰時(我相信小郭提到的是當年日本皇軍侵略中國的情形)這種情景卻十分普遍,隨處可見。

在開始的時候,鐵路員工還加以阻止。可是急於逃難的人群,由於對戰爭的恐懼,已經喪失了理智,非但不領情,而且還群起毆打鐵路員工。所以後來也就沒有人再多加理會,任由人群爬上火車頂,去完成他們的逃難任務。

(這個故事在很多方麵牽涉到人類行為,所以在這裏不妨略為分析一下爬火車頂逃難的這種行為。)(人類往往在喪失理智的情形下做出許多可怕的行為,這些行為不但傷害他人,而且也傷害自己。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些行為往往非常矛盾,難以解釋──應該不會有這種行為發生,可是卻偏偏發生了。)(例如逃難本來是為了保命,爬上火車頂,其喪失生命的可能性遠在處於戰爭發生地點之上,可是人群還是奮勇前赴,在那時候又變得完全不怕死了。)(用完全不怕死的行為來達成怕死的目標,這豈非矛盾之極?)同樣是在火車頂上,安全的程度也有差別。以在火車頂的中間部份最安全,因為火車頂並不是平麵,而是略呈弧形──向兩邊傾斜,所以在邊上,容易掉下去。

而且在火車頂的中間,有山起的部份可以供人抓住,穩住身子,減少掉下去的可能。

當火車的車廂之中再也擠不下,人群開始爬上火車頂的時候,那種爭先恐後、吼叫-喊的情形,為了爭取火車頂中間部份的位置而發揮出來的那種強大的殺傷力,如果用在戰場上,足以使任何侵略者喪膽。

身強力壯者占據了火車頂的中間位置之後,後來者當然隻好在火車頂的兩邊。

小郭所說的故事,開始於火車頂上,由於場景十分特別,不如詳細說明不容易明白,所以才花了許多唇舌來解釋。

經過解釋之後,溫寶裕和紅綾明白了這種特殊的情形,小郭方可以繼續他的故事。

小郭說得很詳細,當時我聽的時候頗不耐煩,但是後來知道詳細的敘述在故事以後的發展中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所以我不能加以刪減,隻好照樣詳細敘述。

當時火車頂上爬滿了人,當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個故事,不過這裏隻能說其中的一個。

這個故事牽涉到兩個人。

兩個都是青年男性,年齡都在二十二三歲左右,都是正當年輕力壯,所以其中的一個,就占了火車頂的中間,他立刻緊緊抓住了那個凸出的部份,穩住了身子。

這個青年的名字是陳名富。

另一個青年行動略慢,卻不是由於他的身手不夠矯捷,而是由於他帶了一件行李──那件身外物妨礙了他的行動,使他未能第一時間爬上火車頂,當他努力把行李推上火車頂,人接著爬上來的時候,隻能夠在車頂的邊上棲身。

這個青年的姓名是遊救國──這個名字有些特別,一般同類的名字都是叫“振國”、”興國”甚麽的,他卻十分直截了當,就叫救國。

這遊救國在火車頂的位置恰好在陳名富的旁邊。本來他如果緊挨著陳名富的話,會比較安全。可是在他先把行李推上來的時候,行李就被推到了陳名富的身邊。

那行李是一隻藤做的網籃。

網籃這種器具現在也不多見了,它是一隻相當深的籃子,有很結實的挽手,為了防止裝在籃中的東西掉出來,有一層繩子結成的網罩在上麵,所以這種器具就稱之為網籃。

在遊救國上來之後,正在考慮隻是要把自己和網籃換一個位置的時候,陳名富的一隻手已經抓住了網籃的挽手。

雖然沒有說話,可是陳名富的動作意思很明顯,所以遊救國也立刻抓住了網籃挽手的另一邊。這樣一來,網籃在兩個人的中間,就把兩個人聯係在一起。而陳名富的另一隻手抓住了車頂的凸起部份,相對來說,遊救國也就增加了安全程度。

所以遊救國和陳名富四目交投的時候,遊救國向陳名富很感激的點了點頭,陳名富也作了“不算甚麽”的表示。

在當時那種兵荒馬亂的環境下,他們都沒有自我介紹的意願──萍水相逢,誰知道下一刻會怎樣,交換姓名這種平常的行為,在這種情形下毫無意義。

所以一直到事故發生,這兩個青年都並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我先把他們的名字說出來,是為了敘述上的方便。

火車當然無法準時開出,可終於開動。火車向南駛,第一天開開停停,停下來的原因多數是為了躲日本飛機的空襲──戰事已經很接近,在火車停下來的時候,可以聽到從北方傳來的隆隆炮聲。

事故發生在當天晚上,經過一天半夜在火車頂上的旅程,再年輕力壯也會感到疲憊不堪,所以沿途絡續有人從火車頂上掉下去。

開始有人掉下去的時候,其餘擠在火車頂上的人還會發出驚呼聲,到後來所有人都變得麻木,就算有人掉下去,也沒有人再加以注意。

到了午夜時分,火車駛進了一條隧道。

隧道中漆黑一片,甚麽也看不見,所以究竟事情是如何發生的,陳名富一直沒有弄清楚,隻是知道事情發生了而已。

火車在隧道中行駛,發出的聲響很是驚人,而且空氣在狹窄的隧道中,流動更快,形成了強風,令人耳膜發脹,影響聽覺。可是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下,在火車駛進了隧道之後不多久,陳名富就聽到從火車頭的方向傳來了可怕的驚呼聲。

那種刺耳之極的驚呼聲簡直如同地獄之門大開,有成千上萬的厲鬼一起呼叫著衝了出來一樣。

驚呼聲在迅速傳近,很快就到了陳名富的身邊,他聽到遊救國也發出了驚呼聲,接著是連續不斷的撞擊聲,陳名富感到像是忽然下起驟雨來,極大的雨點灑向他,澆得他一頭一臉,怪異的是“雨點”又腥又熱,陳名富一手抓住了網籃的挽手,一手抓住了車頂的凸起部份,雖然“雨點”在他的頭臉上流動,令他感到極度的不舒服,可是他地無法可施,他隻覺得抓住網籃的手上,忽然輕了。

而驚呼聲和撞擊聲一直在向火車尾部傳去,很快就停止了。

火車在繼續前進,大約在幾分鍾後就駛出了隧道。而就在那幾分鍾之中,陳名富感到淋在他頭臉上的“雨點”在漸漸凝結,他伸出舌頭去舔了舔,覺到了一股鹹味。那使他知道灑在身上的是血,人血!

陳名富感到了一陣反胃,這時候他還是不確切知道發生了甚麽事情,他隻是意識到有許多人死了,而且死得十分悲慘。

這時候他無論怎樣想,都無法想象悲慘的程度。等到火車駛出了隧道,當晚月色甚好,陳名富立刻看到還在火車頂上的人幾乎毫無例外的都滿身鮮血,血已經半凝結,像是每個人的臉上都塗滿了紅色的油彩。

而在這樣情形下,人的雙眼看來格外鮮明,黑色的眼珠固定不動,每一個人看來都像是鬼怪。

在有些人的身上,還掛著一些血淋淋的殘手斷腳,以及不知道是人的身體的甚麽部份。就在陳名富眼前的網籃上,甚至於有半個人頭,凸出的一隻眼睛,在月光下瞪著陳名富,陳名富終於忍不住嘔吐了起來。

嘔吐的不止是陳名富一個人,還在火車頂上的人都被眼前瘋狂恐怖的景象所震撼,而變得十分不正常。在突然有一個人開始尖叫之後,人人都發出瘋狂的叫喊聲,夾雜看毫無意義的語言,有的人甚至於站了起來,手舞足蹈,當然這些人都在火車的疾駛中從火車頂上摔了下去,也根本沒有人去理會他們的死活。

陳名富全身僵硬,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身在地獄──隻有在地獄才會有那種可怕的情形。

後來當陳名富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推測發生那樣可怕的事情,有可能是隧道中,不知道由於甚麽原因,出現了一個障礙,而這個障礙在火車駛過的時候,把在火車頂上,一邊的人全都掃了下來,從火車頭到火車尾,無一幸免。

障礙和人的身體撞擊的力量,由於火車行駛的速度十分快,所以力量也很大,這就是為甚麽鮮血四濺、肢體破碎的原因。

當火車終於在一個小站停下來的時候,原來在火車頂上的人,大約隻剩下三分之一左右。

陳名富在火車停下之後,好不容易才令自己的一隻手鬆開了火車頂上的凸出物,兩另外一隻手卻因為僵硬而無論如何都無法離開網籃的挽手,所以他是連人帶網籃一起從火車頂上滾跌下來的。

在火車頂上發生的慘事,車廂中的人並不知道,等到看到很多人滿身鮮血從火車頂上下來,才知道有慘事發生。然而所有人也都隻不過是默默地望著,絕沒有人肯離開車廂提供幫助,甚至於根本沒有人問一問發生了甚麽事情。

從火車頂上下來的人,顯然還沒有從極度的驚恐之中定下神來,他們一看地之後,就毫無例外地一麵發出驚呼聲,一麵四散奔走,這是人在極度驚恐之下的反應。

陳名富也同樣向前奔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談到甚麽地方去,隻是在下意識中,感到要離火車越遠越好,彷佛離火車遠了,就可以抹去剛才的經曆。

當然那隻是妄想,陳名富終其一生,也無法在腦海中除去當時那種可怕的景象。

那時候陳名富向前奔,腳高腳低,跌跌撞撞,也不管腳下是不是有路,隻是拚命向前。

開始的時候,在他身邊還有不少人和他在一起奔跑,漸漸人向四下散開,等到陳名富發現前麵有一道河阻住去路時,他視線所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四下靜寂無比,陳名富略停了一停,喘了一會,總算放下了網籃,這時候他才想到,網籃的主人,當然也在隧道中發生慘事時離開了火車頂。

想起他和對方曾經如此接近,現在卻完全不知道對方的生死下落,他心中不知道是甚麽滋味。

他也沒有想到要脫衣服,就跳進了河水中,努力洗擦頭臉上的血汙。

河水很冷,使得陳名富頭腦清醒很多,他開始從極度的恐懼之中回過神來,知道發生了甚麽事情。

他在上岸之後,脫去了濕衣服,他倒是真的直到這時候,夜風吹來,令他全身發抖之際,才想到網籃之中可能有衣服,他可以拿來穿看禦寒。

於是他扯開了網籃上的網,網下麵是幾層報紙,拿開報紙之後,下麵果然是衣服,而且是質地很好,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穿過的好衣服。

在這裏有必要約略介紹一下陳名富這個人。他雖然不是這個故事的第一主角,卻也相當重要,所以不可以忽略。

陳名富那年二十一歲,他出身十分貧困,可是和一般貧苦人家的孩子不一樣,他非常勤奮好學,由於家裏經濟情形不好,他上學經常要停課,所以到二十一歲才讀到了高中畢業班。

由於品學兼優,在學校很得到校長的啟重,也很得到同學的尊敬。他的學校在戰事逼近的時候,全體高班同學和校長、老師都決定不在淪陷區當順民,而集體撤退,並且尋找機會投筆從戎,參加軍隊,殺敵救國。

陳名富如果一直不離開集體,根本不會發生這些事情,可是在半路上經過他的家鄉,他想起在鄉下的父母,而此去前途茫茫,不知道是不是還能夠有機會再見兩位老人家,所以他離開了隊伍,去看父母。

人生的遭遇真是絕不可測,往往隻是一個無關重要的決定,就可以改變人的一生,使人走到一條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路上去。

陳名富的情形就是這樣。當他提出要離開隊伍一會的時候,也有不少人反對,校長更是不允許。如果陳名富不是那樣渴望見到父母,少一分堅持,他的一生就完全不一樣了。

當時陳名富沒有和校長堅持,他采取了私自行動的方法,在幾個好同學的掩護下,他故意走在隊伍的後麵,然後趁校長不覺察,偷偷溜走。

那時候陳名富想:來回四五裏路,見了父母說幾句話,隻不過耽擱半小時左右,加快腳步就可以追上隊伍。

卻不料他見了父母之後,兩位老人家知道兒子要遠行,而且可能會從軍,大大傷心。陳名富為了安慰父母,花了半天時間,好不容易脫身,卻從此再也趕不上隊伍了。

他隻知道隊伍曾向南走,所以他也一直向南去。由於他原來是跟著隊伍行動的,所以他身上根本沒有盤纏,一連幾天,擠火車可以不必買票,靠他母親給的幾個雞蛋和模模充饑,在完全沒有學校隊伍消息的情形下,他正處於前路茫茫的境地。

他的這種處境對他後來的行動有決定性的作用。

卻說當時他在網籃中找到了所需的衣服鞋襪,穿起來都十分合身,在他已不感到寒冷的時候,他的神智更加清醒,所以他決定看看網籃中的全部東西。

而這一個決定的結果,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網籃上層和下層全是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而在中間卻有一個油布包,陳名富拿在手中,就覺得相當沉重,解開來一看,包中有兩卷圓柱形的物體,用紅紙包著。

陳名富一看到那兩卷東西,就心頭狂跳。他自己雖然貧困,可是沒有吃過豬肉,總也看過豬跑,他知道大疊銀洋,就使用這種包裝方法。

他的手有些發抖,拿起其中一卷,用力一拗,包裝的紅紙破裂,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中,月色之下,白花花的銀洋,掉在他的腳下。

陳名富要過了好一會,才定了定神,撿起兩塊銀洋來,拈在中指上,輕輕互擊,聽銀洋在撞擊之中發出的聲響。四周圍十分寂靜,那種叮叮聲聽來也就份外悅耳。他又拈了一枚,湊近嘴,在銀洋邊上用力一吹,然後立刻放在耳邊,就聽到了一陣輕微的“營營”聲響。

這都是檢驗銀洋真假的方法──陳名富從來也沒有自己擁有過一塊銀洋,這些方法是他在學校幫忙從事庶務工作,有銀洋經手的時候學來的。

又過了一會,他才真正定下神來,數了一數,被他拆散了的一卷,總共是一百塊銀洋,塊塊都是銀洋中最好的“袁大頭”──洋錢上鑄的是袁世凱的頭像。

一卷一百塊,兩卷就是兩百塊。

兩百塊大洋,對於陳名富這個窮小子來說,不論他如何勉力鎮定,一顆心還是幾乎要從口中跳出來。而且他實在無法想象這兩百大洋的真正價值,因為這樣的財富,在他二十一年的生命中,即使是在夢境中,也未曾出現過。

他用一條毛巾把拆散的銀洋包了起來,又拿起了另外一卷,緊緊抱在懷中。

在從發現銀洋一直到天亮的那段時間中,他思緒紊亂至於極點,不知道想了多少事,可是卻又甚麽都想不成。

一直到朝陽升起,他才十分確切地知道,自己成了這兩百大洋的主人!

溫寶裕當初隻給小郭十秒鍾時間來說故事,不過由於小郭的故事有相當程度的吸引力,所以聽的人聽得很入神,也就任由小郭說下去。

等小郭說到這裏的時候,溫寶裕才插嘴,叫道:“這陳名富十分無恥,怎麽就把人家的錢據為己有了!”

紅綾則道:“那遊救國呢?”

溫寶裕停了一聲:“遊救國當然死了──雖然遊救國死了,這陳名富也不應該把財物當成是他自己的!”

小郭望了溫寶裕一會:“然則請問溫先生,閣下如果在這種情形下會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