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野獸

諸位,你們想一想,被奸夫奸婦背棄、謀害了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這種殘酷的境遇,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還有過?

我像眼前突然天翻地覆一樣驚愕不迭。在大千世界無依無靠的孤獨和悲愁壓倒了我。我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隻是茫然地靜立不動。

奸夫奸婦的私語綿綿不斷。即使不聽,他們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每針直紮耳鼓。

“大豐田死了我很高興。可是阿義啊,最近一個時期你必須疏遠一點哩。要是傭人們傳到社會上去,那可就不妙了。嘻嘻嘻嘻嘻,因為我還在給丈夫奪喪哩。”

“嗯,說的倒也是啊。在這一點上,還是大牟田活著好辦些。因為那家夥如同是替我們倆趕走外人的看門人,他自己不懷疑我們的關係,不知不覺地起到了也不讓別人懷疑的作用。”

“嘻嘻嘻嘻嘻,他活著的時候是那樣討厭,可是……”

“當然,還是沒有他好啊,不然,我就不必在地獄岩上暗設機關了。我一想到他不斷地親吻你的嘴唇,心裏就別提

多麽厭惡!”啊,諸位,這是什麽話呀!難道世界顛倒了不成!作丈夫的與妻子接吻是偷吻?不偷就不能接吻?!喂,川村,我待你親如手足,你卻把我當成竊賊。你好像很幸福啊。拔除了我這顆眼中釘,想必你很快活吧。可是,喂,你這個不幹人事的東西,把你那張漂亮的臉轉過來,看一看在你身後憤怒、悲傷得氣息奄奄的白發鬼吧。看到我這雙即使天崩地裂也要報仇雪恨的眼睛,卑鄙的家夥,你也許要失魂落魄,屁滾尿流吧。此後許久,坐在長椅上的那兩個人好像要火上燒油,進一步激發我的複仇心似地百般說著情話,做著癡態。我像一尊憤怒的雕像,默然無聲地聽著,看著,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句無聊的情話,至今我都記憶猶新。不過,絮絮叨叨地敘述這些,諸位一定會感到厭煩的。關於奸夫奸婦的悄悄話就說到這兒,下麵接著往下講。卻說奸夫奸婦快快活活地談了一個多小時的悄悄話,不久便手拉手回屋裏去了。接著沒過多會兒,那間以前是我和瑙璃子的臥室的西式房間,喇地從窗戶上透出明亮的燈光,黃盈盈的遮簾上映出了兩個人影。不言而喻,是瑙璃子和川村。他們的癡態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害怕了。可是越怕,我的腿卻越不肯離開那塊地方,反而躡手躡腳地朝他們的影子走去。人影像雜亂的皮影戲一樣忽即忽離,看得我頭暈目眩。我咬著牙,捏著拳頭,貼近窗戶,從遮簾的縫隙中悄然朝臥室裏窺視。

在那兒看見了什麽,我不能說。就聽憑諸位去想象吧。兩頭漂亮的野獸像張畫似地摟抱在一起。

雖然,他們是靈魂極其醜惡的野獸,但能說他們的容貌、身軀不美,不可受嗎?盡管他們的行為如此不義,可在我看來,瑙璃子仍是日本最美的美人,川村義雄也是個不比她遜色的美男子。天公為什麽要對這兩個罪不容誅的孽障賜以如此美麗的長相?!

同他們的美相反,在窗外窺視的我,簡直像個天外來客,醜陋、可怕、淒慘。啊,為什麽惡人那樣美,我這個忠厚老實的好人卻這樣醜?

不一會兒,我悲傷得渾身直抖。美麗的野獸們的歡樂使我發瘋了。我泣不成聲,一麵向黑沉沉的天空揮舞著拳頭,一麵咬牙切齒地詛咒上帝。

朱淩穀

第二天,我搭乘開往長崎的班輪離開了S市。

我痛哭了一夜,詛咒了一夜,思考了一夜,終於立下了複仇的大誌。

惡人因為是惡人,所以越來越美,愈來愈幸福;我因為是好人,所以越來越醜,愈來愈不幸。有這樣不合理的嗎?上帝已經不足為靠,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給他們以天罰,那決不是一般的天罰!

若隻是懲治他們,現成有國家法律,我可以告到法院,治他們的罪,收回我的財產。

然而,國家的刑罰對任何罪大惡極的人充其量也不過是不痛不癢地勒住脖子把他絞死,沒有更嚴酷的刑罰,沒有我在墓中五天之間所遭受的那種慘不忍聞的刑罰,讓人在僅僅幾天內烏黑的頭發統統變成白發。

那樣並不能解我心頭之恨。我同曆代祖先的秉性一樣,不讓對方嚐到我所受過的苦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若不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是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我被奸夫奸婦奪去了家庭,奪去了財產,奪去了容貌,甚至奪去了生命,並且在那座墳墓裏遭受了前所未聞、慘絕人寰的活地獄的折磨,這一切,用國家的刑罰能抵償得了嗎?

我要自己幹。上帝不能靠,法律不完善,要隨心所欲地完成這一大業,隻有靠我自己來謀劃,來實行!

我已經不是人。大牟田敏清其人已葬身黃泉,殘存的隻是一顆複仇心。我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複仇鬼啊。

我在黎明前又鑽進了那座墳墓,盡自己能帶的力量。從朱淩輜的寶庫中取出一大筆金幣。紙幣,包在包皮裏,帶著這些錢,乘上了開往長崎的輪船。我沒能細數,大概有二十萬元吧。此外,我還在包皮裏包了幾顆鑽石。

雖說是他人的財寶,可他是盜賊,而且又是在我家的墓裏發現的,雖然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但總不會有人來要的。那不是出於私欲而偷的,是我替天完成複仇使命而借用的,俠盜朱淩期也會原諒我的吧。

在長崎上岸後,雖然有現成的衣服,我仍在市內最大的百貨商店買了最高級的西服,又在附近的雜貨店買了襯衣。帽子、鞋子、皮箱,打扮成一個上流紳士。

打扮停當,我當天便成了開往上海的大客輪一等客艙中的旅客。

在上海,我選了一家第一流的飯店下榻,給招待一大把小費,租下了一套奢華的房間。我自稱是從南美來的大富翁,回歸日本,順便路過此地。

名字也不是大牟田了,改叫裏見重之。裏見重之是我母係親戚中一個實有的人物。他門第不賴,卻一貧如洗,不能與親戚往來,所以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發奮隻身渡南美,從那以後便遝無音信,人們以為他已經死在異地了。我的設想是,他實際上並沒有死,而是發了大財,回故鄉來了。裏見重之沒有兄弟,他的家族絕後了,牌位什麽的也都擺在我家的佛龕上,在此說活著回來了,誰也不會感到奇怪的。

飯店的房間一訂下來,我便叫來上海最好的西服裁縫師。定做了幾套時髦的替換衣服。爾後,將滿滿一箱錢帶到銀行,以裏見重之的名義存了起來。

這樣,下一步就是改變我的形象了。要從我的容貌、聲音上,徹底趕走大牟田敏清的影子。

當然,我已不是昔日的大牟田敏清,而是個徹底變了樣的白發老頭,以至舊衣鏡的掌相當著我的麵,像談論別人一樣說起我的事。不但如此,我是個早已不在人世,甚至已辦過葬禮的人,恐怕誰都不會懷疑我是原來的大豐田子爵的。

然而,那隻是指一般的人。要蒙騙我的妻子瑙璃子和我的朋友川村義雄,則必須慎之又慎,細之又細,稍讓他們起一點疑心,那一初計劃就都要化為泡影。

於是,為了掩蓋麵頰到下顎的特征,我決定留胡患。胡輟雖然不像頭發那樣白,但也幾乎是白的了。所以,隻要留起胡子,即使我恢複了健康,臉上的肉豐滿起來,也不用擔心被認出來。

然而,惟一讓我不放心的。是最能表露個性的雙眼;而且,我的眼睛正如你們看到的那樣,比一般人的大,具有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的特點,瑙璃子和川村先從這雙眼上便足能認出我來。必須設法把這一點掩蓋起來。對了,對了,戴上一副墨鏡吧。可以這樣欺騙他們,就說是由於審美酷熱的陽光照射,得了眼病,不能直接見光。

我讓眼鏡後給我做了一副金邊大墨鏡,戴上後照了照鏡子。這樣就行了。從頭發上看,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可皮朕還不那麽老,因此,大約是個五十來歲的人,特別是那副墨鏡,正適合陰沉的麵孔。

形象整好了,下麵還要改變聲音、腔調以及平常的舉止。作為一個日本人,我易將喜怒之色表露出來,哪怕是為了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往往都會欣喜若狂或悲痛欲絕。必須先改掉這一點。動輒將內心流露於外,就不能完成複仇大業。

於是,我開始練習使聲音變得陰鬱。含糊,改變說話口音,使態度盡量冷淡,對一切都無動於衷。

看戲也好,讀小說也好,我都好像十分厭倦地努力擺出一副“嗅,這種東西”的神情;同人說話也力求簡單、生硬,盡量省去形容詞或感歎詞。

真不簡單,那樣過了一二十天,我便同以前迥然不同,成了一個不苟言笑的陰鬱的人。當然,這不僅是因為經過練習,也是因為經過活埋那場大難,並執拗地懷著複仇的惡念,所以自然而然地打心裏變成了這種頑固兩陰鬱的性格。最後,連開始還奉承我的招待們也都在背地裏說我:“沒見過這種難以取悅的客人。”

至此,裏見重之的“化妝”工作全部完成。該返回故鄉S市開始複仇了,該實行在上海逗留的一個多月中精心策劃的複仇計劃了。

然而,在離開此地之前,有一件事要辦妥,那就是預告大牟田敏清子爵的親戚裏見重之時隔二十餘年要回歸故裏。關於這一點,我有一條妙計。有位原大牟田府的家巨現在九州一家大報的編輯局供職,我給他寄去了高級的禮品,同時寫了一封信。

急不可耐地等了幾天,我的計劃圓滿地如願以償。不久,那家報紙的社會版醒目地刊登了內容大體如下的報道:

“最後,有個頗值得稱羨的成功美談,其主人公便是原S市諸侯大牟田子爵家的親戚裏見重之。該氏於二十多年前隻身前往南美,因消息中斷,被認為身死異國。實際上,他經曆了種種艱難困苦,發了巨財。如今,該氏為歡度餘生,攜巨富歸來。現途經上海,逗留在Y飯店,不日即回到S市定居。為此,社交界的各位不論相識與否均舉雙手歡迎這位大成功者。”

該報記者將兩份刊登那條消息的報紙和一封鄭重的致敬信送到了我的飯店。

這篇報道收到了意外的效果。市裏自不用說,附近的知名人士紛紛寄來賀信,旅館、商店的請帖也像雪片般地飛來。我以練就的冷淡態度,像理所當然的一樣毫不驚奇,漫不經心地將那些信瀏覽一遍,然後若無其事地扔進了廢紙簍。

美中不足的是瑙璃子本人毫無反應。也許是她覺得她不該寫信,所以倔強的她即使看了報道也裝做不知;或者是忙於同川村會麵,無暇瀏覽報紙。

然而,無論是什麽原因都沒關係。瑙璃子不來信,對我的計劃毫無影響。

一切準備就緒。在我明天就要離開此地的時候,一樁著實意外的事件從天而降。

那是在一天下午,送茶來的招待異常激動地說:

“先生,不得了啦。”

我用平親那種泰然自若的口吻,從容地說道:

“咋呼什麽,什麽不得了!”

“在前麵的公園裏有個海盜被抓住了,熱鬧得很呐。”

“哈哈哈哈哈,賊被抓住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我不感興趣。”

“不,那可是個不一般的賊喲。先生也知道吧?嗯,是那個赫赫有名的朱淩穀被抓住了。”

一聽到朱淩穀,我不禁一驚。如今,這個大盜與我並非毫無關係。不,不僅有關係,而且我之得救是托他的福;能夠這樣進行這一複仇大業,也正是因為有地盜來的財寶。

我想即使是在遠處也要看他一眼,謝謝這個恩。於是,當下便到公園去了。

公園裏人山人海,人群裏一個特別顯眼、猶如鶴立雞群的彪形大漢,身上擁著繩子,由中國警察牽著朝這邊走來。果然是一副海盜工的氣派,隻見他留著威嚴的關羽胡,濃眉下兩隻大眼炯炯有神,嘴巴緊閉著,大模大樣地掃視著圍觀的人群。他身上穿的是胸部帶徽章的高級中國服。

在他周圍,十幾名同海盜的風度相形見細的警察,手握劍柄,戒備森嚴。

朱淩穀一麵以大無畏的氣概怒目掃視人群,一麵悠然地昂首邁步。忽然,他看到了我,頓時停住腳步,異樣地閃動著眼睛,銳利的目光直射我的麵孔,像要認出我的真麵目似的。

當然,朱淩穀是不認識我的。可是,這種異樣的凝視究竟是為什麽?我有點地緊張。正想離開那裏時,海盜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突然操著流利的日語,聲音粗算地叫道:

“晦,你變得真厲害呀,連我都決認不出來了。”

我聽到這奇怪的吼聲,仿佛腦袋轟然爆炸了一樣,不由得麵紅耳赤,身子縮成一團。所謂“你”,不用說準是指我,因為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的墨鏡,像要把它看穿似的。

啊,多厲害的家夥。這個海盜難道隻一眼就識破了我以為誰也不知道的大秘密!

奇特的遺產繼承

警察和群眾好像都不懂日語,似乎也不知道海盜對人群中的什麽人說話,隻是奇怪他說道:

“什麽?什麽?怎麽回事7’

一個看樣子是警察隊長的人推搡著來淩級的肩膀,用中國話呷哩哇啦地訓斥了一番,大概是叱青海盜不老實吧。

於是,海盜勉勉強強地將視線從我的臉上移開,一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望著天空,一麵仍用日語自言自語似地嘟味道:

“嗯,你確實改扮得很妙啊,要是我也能這樣喬裝打扮,就不會那麽輕而易舉地被逮住了。可事到如今已無可奈何。你已經沒關係啦。別的人都各自逃往國外,能見到的隻有你一個,要是我被處決了,你可要來吊唁呐。”

我益發惶惑。海盜說不定知道我偷了他的財寶,也許就是因為知道這些才說這番冷嘲熱諷的話的。

可是,別急啊。聽他的口氣,好像把我當成了他的一個部下,不然不會要我來吊唁的;他用日語說話是因為海盜們多通口語,他以為我也懂日語,才在警察和群眾麵前使用外國話的。

這麽說,是不是我改扮的模樣上有什麽特征被誤看成是他們的同夥了,我不由得上下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於是忽然發現了一件東西。

是珍珠,是佩在我領帶上作別針用的一顆特大的珍珠。

那是我從那座墳墓的棺材裏帶出來,在本地做成別開的一顆漂亮的茄形大珍珠,是那一帶珠寶商少有的珍品,無論光澤還是形狀,都是一顆不可多得的珍珠。所以,朱淩穀一見珍珠,立刻便認出那是他偷去的東西,認為既然我佩著它,那我一定是他的一個部下,於是,他才不由得為我喬裝得巧妙而連聲讚歎。

然而,事實上我並不是什麽海盜的部下,所以他當然認不出我的廬山真麵目。

在我如此思慮之際,警察們好像終於發覺了,一麵群哩哇啦地說著什麽,一麵逐個打量圍觀的人。後來聽人說才知道,他們當時大聲喊道:

“一定有戴紅骷髏徽章的家夥混在裏麵,搜!搜!”

警察們當然知道紅骷髏是海盜的標記。

可是,朱淩終認出我,並不是根據“紅骷髏”,而是根據珍珠做的領帶到針,所以怎麽搜都一無所獲。

我覺得,若再磨磨路路地,把我給牽扯上那就糟了。正要悄悄地從那兒溜走,身後突然傳來海盜的吼聲:

“你這個混蛋,過來。我還沒老朽到被你蒙騙住的程度呐。”

我的臉一定慘白得像張白紙。我突然站住不動了。

海盜仰望著天空,好像十分鄙夷地繼續嚷道:

“我雖然偷人家的東西,可不像你那樣卑鄙,乘主人不在悄悄地去偷。我是在青天白日之下光明正大地去,在對方的槍口下輸。那是生死搏鬥,不是偷。是武力強奪!喂,不值錢的竊賊,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真不愧是個赫赫有名的海盜,聲音那麽大,簡直像同人吵架似的。而我卻不然。我渾身不停地哆嗦,心想這下子完了。

因為無人應聲,海盜大光其火,又嚷了起來;

“喂,躲在那兒的家夥,我不會把你給吃了,是你喜歡的我老婆有口信帶給你。來,到這兒來。山田,別戰戰兢兢的,過來!”

啊,糟了,準是把我錯當成他的一個姓山田的部下了。我著地往旁邊一看,隻見在隔著二三個人的地方,站著一個身穿中國服,仿佛是日本人的男人。那人慘笑著,慢慢地朝朱淩穀走去。

原來他就是那個姓山田的日本人,海盜是在叫他。我總算舒了一口氣。據說朱淩穀的部下裏各個國家的人都有,其中也有幾個日本人。這位山田恐怕就是一個。

山田來到朱淩穀麵前,好像頗不耐煩地說道;

“哦,竊賊,你到底被逮住了。我沒什麽要問你,因為這兒鬧哄哄的,我就來了。好了,有什麽話你就快說吧,我既不溜,也不躲。”

朱淩穀望著走近來的山田,一聽他的話,氣得滿麵通紅,叭地猛往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吉生!”

山田大怒,想要撲上去。警察們雖然聽不懂,但發覺出事了,急忙上前製止了他。

“啊,哈哈哈哈哈,你想碰碰殘嗎?來試試。別著我五花大綁,身子不能動彈,可是像你這樣的小人,要踢死一二個,那不費吹灰之力。”

海盜先唬住他,接著瞪著膽怯的山田說:

“你這個不幹人事的東西,你身為我的部下,卻勾引我老婆,想把她搞到手。我老婆不答應,你以為把我除掉就能如願以償,便背叛首領,把警察帶到我躲藏的地方,讓他們抓住我。你以為這些事我不知道?

“喂,山田,你想必心滿意足了吧。你可以從政府那兒領獎,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勾引我老婆十…可是啊,喂,你以為我老婆會順從你這個不幹人事的東西嗎?我老婆路易斯雖然是碧眼金發的外國女郎,卻不是你這種不幹人事的小人。好吧,是順從你,還是不順從你,你可以到路易斯那兒去試試。她一定美美地化好妝在等著你吧。她說她要渾身染得通紅,胸口上插著一把匕首,讓你看看貞女的死相。這就是她的口信。”

“啊,你!這麽說你把路易斯殺了.’

山田禁不住吼叫起來。

“我怎麽會殺她呢。她說與其是在同我分別後被你強奸,還不如死了的好,就當著我的麵自盡了。海盜的老婆也懂得貞操!去吧,快去看看吧。”

聽了他的話,山田麵如死灰,無法在那兒久果,匆忙偷偷溜走了。

我目睹此景,不禁感慨萬端。山田的行為,給日本人臉上抹了灰,使人大力不快;而朱淩穀的態度,雖身為海盜卻十分高尚。特別是他的妻子路易斯,拒絕別的男人而殉夫自殺,多麽令人欽佩的節操啊。看上去,山田比朱淩黜年輕,是個扁平臉的美男子。可是,假如海盜的妻子不是路易斯,而是篇璃子,那將會怎樣呢?她真會做出這令人欽佩的舉動嗎?想到這裏,我心中感到說不出的厭惡,並且那可惡的奸夫奸婦的形象令人討厭地浮現在我的腦際。海盜罵的是一位姓山田的部下,這我已經明白;可是,先前佩服地說:“你的模樣我都認不出了。”這並不是指山田,確實是指我。要是海盜想對我說什麽,那可就麻煩了。我朝朱淩穀那邊望著,心中暗想,得趕緊走開。可是我發現,海盜的眼睛又死盯住我的臉了,並且,似乎想說什麽,正不住地朝我使眼神地。

哎,倒不如我大膽地去接近他,那樣反倒能打消警察的懷疑。我從口袋裏掏出四五張鈔票,悄悄地塞到警察手裏,用我學會的幾句簡單的中國話加上手勢,要求讓我同這個人說幾句話。

警察直盯盯地打量著我的打扮,似乎認為我是位好奇的紳士,勉勉強強地答應了。當時的中國警察隻要給他點賄賂,一般的方便還是會給的。

“要是有什麽事需要告訴我,就請說吧。”

我用無法辯出是否是他部下的曖昧的口吻對他說道。

“哼,認不出,實在認不出,摘下那副墨鏡我準能認出來。不過,囑,好吧,在這種地方墨鏡不能輕易摘下來。有件事我想問問你,你知道那個秘密吧?”

海盜一麵注意著周圍,一麵忽然壓低聲音問。

所謂秘密是指什麽?不是他部下的我當然不得而知。我一想,海盜是想用這句話來試探我是否真是他的部下。危險,危險。

然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大膽地說:

“知道,是大牟田的墓地。”

於是,海盜好像很滿意:

“好,好,別再說了。既然知道這個,那你就真是自己人。我覺得把那些東西那樣放在地底下讓它黴爛,太可惜了。你知道那就行了,悄悄地取出來,盡興地花吧。”

海盜這一番話使我承受了他的巨資。已經什麽顧忌都沒有了,我可以作為複仇費用,隨心所欲地享用那無限的財寶了。我喜不自禁,差一點兒笑了出來。

“不過,你改扮得太妙了,我怎麽都認不出。你究竟是誰?”

海盜又小聲提出了難以回答的問題。

“不說名字你也是知道的,因為除我之外,沒人知道那個秘密了。”

我確實回答得很冒失。

“哦,是嗎?我也覺得差不多是你。”

幸運的是海盜役起一點兒疑心,不住地點頭。

過了一會兒,因為談得太久,不耐煩的警察把我們拉開,將海盜帶走了。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愣愣地望著遠去的海盜王的背影。

第二天,根據在上海遠留的一個半月中精心策劃的複仇計劃,為了對萬惡的好夫**婦施以最殘酷的地獄刑罰,我終於離開了上海,前往故鄉S市。

我的複仇計劃是多麽令人發抖啊!我真能不被奸夫奸婦認出,順利地完成這一大業嗎?

諸位還記得吧,我溺愛瑙璃子,在她那美麗的笑臉麵前,我就像一個毫無抵抗力的癱瘓者。那樣的我,以瑙璃子為改,能完滿地達到目的嗎?

我的懺悔下麵將進入重要階段。不過我今天已經疲倦了,明天再接著說吧。

膻,有一點我想交待一下。昨天說到未了,我曾暗示川村義雄犯下了兩極殺人罪。他的一樁殺人罪就是殺害了我,這是不言而喻的;另一樁殺人罪究竟是指什麽?被害者究竟是誰?我想你們準有這樣的疑問吧?

今天沒有時間說到那兒了。那另一個被害者是個出人意外的人。我回到S市不久便查明了事情的真相,這給我的複仇大業帶來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武器,成了我折磨奸夫奸婦的一個絕妙的手段。

川村殺害的另一個人究竟是誰?仔細回味我前麵的話,自然也就明白了。關於這一點,我很快就要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