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笑一笑,又問:“羅天的情緒怎麽樣?”

莫桃低頭道:“表麵上看還可以。他的確是不喜歡張惜霎,但張惜霎怎麽說也是他唯一的妻子,再加上兒子……自己又入獄……他還沒崩潰,已經非常難得了!對了,他準備賣房子來賠你銀子……天悚,我知道失去義盛豐你也很心疼,但羅天……”

莫天悚冷笑道:“讓我別要羅天的銀子,是不是?你知道重建義盛豐需要多少銀子嗎?請工人買原料都不算,光修房子置家什最少最少也得三四十萬兩!我還剛答應給皇上五十萬兩作為齊元敬招募新兵的軍費。把羅天剁了,他也就能給我個十來萬,夠幹什麽的?我卑鄙無恥貪財小氣,羅天不貪財,有氣節夠英雄,但義盛豐不是用氣節就可以造出來的!”

莫桃苦笑,不敢再勸。

莫天悚氣一陣子倒是又平靜下來,輕聲問:“羅天把房子賣了,今後他住哪裏?是不是槐樹胡同?”

莫桃搖頭道:“他房子還沒賣掉,這個我也不好多打聽。不過可能性很大。無涯子將三玄島島主的雷霆玄化印傳給羅天了!”

莫天悚愕然道:“這樣說來,羅天是三玄島的島主了?潘英翔沒戲唱了?龜兒子中乙到底是說服無涯子那個老糊塗蛋!可土井龜次郎是我們打敗的,成花駐守海州府,羅天暫時根本沒有能力收複三玄島,無涯子沒病沒災的,你說他為何會選擇這樣一個時間將雷霆玄化印給羅天呢?”

莫桃頭疼地道:“天悚,別人的家務事,你操心那麽多幹什麽?快想辦法幫忙把羅天從牢房裏弄出來吧!”

莫天悚不禁歎氣,想了想問:“我想讓羅天和我一起進宮去扶乩,你看他能不能支持住?”

莫桃道:“肯定沒問題!原來你是想借神怪之力說話。嗯,黃用薦生病是老天爺在懲罰他,羅天則是老天爺派給皇上去打擊倭寇的!這一步棋的確高明,羅天終究乃是因為道術得到皇上賞識的,如此一來可讓皇上再記起羅天的功勞。皇上顯然很相信道術,魏公公也必定不敢和蒼天作對,就是朝中那些大臣也會心存畏忌,日後羅天再去海邊,還敢於抗命的肯定少很多。”頓一下問,“麻子怎麽辦?”

莫天悚道:“最幹淨的辦法當然是殺了,不過我知道你會反對。你看這樣行不行,把她送給翩然做丫頭。暫時找不著翩然,你幫我去找表哥說,好不好?還有,我也擔心孟恒的情況,你能不能去聽命穀看看?順便將‘麻煩’送過去。總留她在京城,我還是擔心得很。”

莫桃愕然,莫天悚這不是想支開他嗎?

莫天悚笑一笑,一把摟住莫桃道:“我知道你不耐煩齷齪事,沒別的意思!”

莫桃也笑一笑,猶豫片刻,點頭道:“好吧,我去找表哥一起去聽命穀看看!”

莫桃走後,莫天悚輕鬆很多,也派人去找梅翩然,但始終沒消息。幾天後,莫天悚告訴大家不用再找,帶著淩辰和八風一起去了安定胡同的柳岸殘月。

撕下退色的封條,推開久閉的大門,不出所料沒能看見梅翩然,隻是發現羅天留在炕桌上的那個繩結。羅天不認識這種繩結,莫天悚卻非常非常熟悉。這乃是改良後的如意絛。同樣的繩結曾經綁著莫天悚好幾年的時間。

莫天悚拿著繩結久久出神,恍惚間想起從前和梅翩然一起對的對聯:“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蝴蝶結解也難解,哪能用無解解開?”天下事真是沒有完結的時候,可誰說蝴蝶結好解?他心中的蝴蝶結分明無解,也隻能是不了了之了!

蛾與醜陋邪惡相連,莫天悚的內心總是將水青鳳尾當成美麗卻無用的蝴蝶。將“蝴蝶結”小心翼翼收進荷包裏以後,吩咐淩辰:“去找淩霄花。我要這個院落在最短的時間裏開滿淩霄花。”

淩辰愕然,卻不敢多問,小聲問:“我回去讓小妖來辦此事行不行?”

莫天悚惆悵地笑:“有什麽不行的?好好珍惜!”離開柳岸殘月莫天悚就直接去了皇宮。

皇上剛聽魏公公說莫桃和達娃出去玩兒的時候,遇見過一個“倭寇女jian細”。後來卻誰也不知道這jian細哪裏去了,正想找莫天悚來問問呢!立刻召見。

曆勇出來傳話,忍不住忐忑不安地低聲問:“三爺把麻煩處理沒有?”

莫天悚淡淡道:“曆公公盡管放寬心。”曆勇一點也不放心,隻是當著周圍的小太監不好說太多。莫天悚也不多解釋,走進書房,跪下請安:“微臣莫天悚叩請陛下聖安!”

皇上冷冷道:“起來吧!你若能不惹事,朕才能安!”

莫天悚一貫的德性,見皇上脾氣顯然不夠好,話還是得繞著圈子來說,起身後恭敬地道:“前幾天白癡凶性大發,把微臣剛送給達娃的一個珍布柯水(銀鈴針線筒)咬爛,還差點傷著達娃。微臣尋思老虎再溫順,那也是老虎,不想再留下白癡了!可又想萬歲爺也喜歡白癡,特意來請萬歲爺去寒舍看看白癡,告個別。下次萬歲爺再去寒舍,就隻能看見白癡的皮了!”一邊說一邊將一個精美的珍布柯水放在書桌上以做證明。

皇上和達娃特別投緣,又喜歡白癡,拿起珍布柯水一看,不過有一個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印子,是不是牙齒咬的都看不出來,心中便很是不悅:“這必是白癡和達娃玩耍時不小心弄下的。一隻狗也咬得比這深。你怎麽能下這樣的狠手?”

莫天悚淡淡道:“可那畢竟是一隻老虎,萬一哪一天真的凶性大發,咬傷達娃怎麽辦?”

皇上更不高興,怒道:“你怎麽可以因為未來不可能發生的危險就殺死白癡?”

莫天悚莞爾:“陛下不也因為擔心未來不可能發生的危險就……”

話隻說了一半,可皇上還是怒極,拍案而起,指著莫天悚冷哼道:“原來你在這裏等著朕呢!哼,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聽說桃子和達娃出去玩的時候遇見一個倭寇jian細,為何你沒告訴朕?”

莫天悚連忙滿臉都堆起燦爛的諂媚笑容:“微臣此次進宮,就是想和萬歲爺說說這個‘jian細’的事情。不過這裏麵頗有些內幕,微臣口說無憑,萬歲爺能否移駕寒舍,親自去審審那個‘jian細’?”

皇上狐疑地看莫天悚一眼,皺眉問:“你又搞何花樣?為何不把jian細交出來?”

莫天悚拍胸口,指蒼天,就快聲淚俱下了:“微臣即便有花樣,也瞞不過萬歲爺的火眼金睛。萬歲爺想想,一個小小的jian細算多大的事情?從前桃子去廣東、海州府查辦馮興淳以及最近剛剛才發生的義盛豐爆炸案,微臣瞞過萬歲爺什麽?”

皇上想了想,點頭道:“那好吧,就去你府上看看!”出去後見曆勇的臉色不好看,額頭直冒虛汗,輕輕哼一聲,不帶他,帶領魏公公去了莫天悚的剛剛換過匾額的國公府。

真正的“jian細”已經讓莫桃送去幾千裏之外的聽命穀,莫天悚給皇上看的是他又找來的一個“jian細”。魏公公認識真“jian細”,開始還憋著,後來看“jian細”一味幫莫天悚和莫桃說話,終於是忍不住叫起來,說“jian細”是假的!

皇上憤怒異常,又大是起疑,沒急著審問“jian細”,先問魏公公怎麽知道“jian細”是假的。一問就將魏公公問得虛汗直冒,磕頭如搗蒜。

莫天悚先讓“jian細”下去,才將“jian細”的來曆沒有隱瞞地詳細說了。

皇上的性子,隻要沒損害到他的利益,素來照顧自己身邊的人。曆勇幾年前並沒有為宋素卿求情,他便不覺得曆勇玩女人有何關係。不過事關重大,皇上還是不能聽信莫天悚的一麵之詞,令人去傳曆勇、曆勇的老婆和寧波同知黃用薦來問話。

曆勇的老婆不過是個沒見識的宮女,被帶來後嚇壞了,皇上一問,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旁邊的曆勇聽得膽戰心驚,腿一軟也跪在老婆身邊,心裏可將莫天悚恨死了!莫天悚無論如何事先也該打個招呼的,還說幫他解決問題,這明明就是把他給賣了來討好皇上嘛!殊不知莫天悚要的就是他老婆的“沒見識”。這樣的女人說出來的話,可信度才高。讓她和魏公公對證。魏公公哪裏還敢隱瞞,也都招了!

這時候侍衛將黃用薦帶到國公府。此人已經病入膏肓,一咳嗽就吐血。莫天悚體貼之極,說肺癆要“過人”,不讓黃用薦kao近,隻讓侍衛傳話。魏公公都招了,黃用薦也抵賴不了。事情真相水落石出,魏公公和黃用薦一起去監獄裏做了牢友。

皇上問莫天悚:“真jian細哪裏去了?”

莫天悚又尷尬又惶恐地跪下道:“陛下恕罪!爺是知道桃子脾氣的,壓根也不懂得憐香惜玉,看見是個日本人,無聲刀一揮,就把她送閻王爺那裏去了。幸好不是真的jian細,不然別人以為臣是在殺人滅口,臣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臣氣得很,就把桃子給趕走了!也不敢把此事鬧到公堂上去,隻好請爺來臣的家裏自己看。”

皇上莞爾:“不關你的事情,你起來吧!怪不得朕沒看見桃子呢!”

莫天悚起身就媚笑道:“達娃聽說舅舅來了,還想讓舅舅陪她一起去騎老虎呢!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家的那個不象小姐的假小子養了一隻老虎,不會再嚇著百姓,可以出去騎呢!”

皇上剛發現自己被身邊的公公騙了,正想散散心,不覺心動,換上便服找達娃去了。

達娃早準備好老虎等候。皇上如願以償騎著老虎上街去了,看見人們敬畏、羨慕又崇拜的目光,龍心大悅,竟然封白癡一個驃騎將軍的稱號。達娃高興壞了,回去以後就說以後每天都要帶白癡出去散步。

當著皇上的麵,莫天悚也隻好唯唯諾諾地答應了。於是達娃興奮得不得了,大聲嚷嚷隻有“拉折”舅舅才能讓尼瑪乖乖聽話!

皇上便很有些成就感和親密感。當然,他一點也不白癡,很明白莫天悚把達娃推出來的意思,回宮以後隻不過淡淡地說了曆勇幾句,對他信任如舊。

如此一個大案,就這樣被莫天悚混賴過去,朝廷中很多人知都不知道,可曆勇還是擔心。

入獄第三天,黃用薦病死牢中。曆勇才算是真正把心放回肚子裏,帶著禮物來看望莫天悚。莫天悚推辭不要,曆勇幾乎要生氣了,才勉強收下,陪著曆勇說話。曆勇猶有餘悸,還多少有些埋怨。

莫天悚笑著解釋道:“依照我的經驗來看,瞞不了聖上的事情最好不瞞。這回的事情明擺著的,姓魏的豈能不去亂嚼舌頭?不告訴聖上,聖上肯定生氣。現在這樣,日後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人用此事威脅公公!姓魏的以為自己是誰,竟然敢打公公的主意?不給他一點教訓,難保日後還有人在太歲頭上動土!”

曆勇更是感激,不過還是後怕,道:“話是這樣說,可我想起來還後怕呢!最討厭就是黃用薦,得虧他病死了!”

莫天悚笑著道:“這叫蒼天有眼!聽說黃用薦本來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就病了,一病還就好不了了,可見是老天爺的報應。再說那個麻煩吧,京郊多麽大的地方,她正好撞上桃子,豈非老天爺的安排?可知凡是阻撓抗倭的,必遭報應!浩浩天地,正氣長存!倭寇劫掠百姓,焉能不受天譴?這是老天爺在收拾他們呢!”

曆勇一想可不就是?他回宮以後,這個說法迅速在宮裏流傳開來。不久,皇上也聽見了,很是高興,但羅天下了大獄,這抗倭的人選還是滿傷腦筋的,又把莫天悚找去。莫天悚自然還是建議讓羅天出來。

皇上剛剛問過太醫院,義盛豐的幸存者後來又有好些人傷重不治去世了。沒有熟練的工人,即便是修好房子,也不可能造出霹靂銃,因此他還是對羅天很不滿意。

莫天悚輕聲道:“要不這樣吧,臣扶乩問問乩仙誰去海邊合適。”

皇上愣一下,想起最近宮裏盛行的流傳,不禁有些心動,暗忖久拖下去不是上策,可很不放心莫天悚,好笑地問:“你不過是個假道士,會扶乩嗎?”

莫天悚趁機道:“扶乩要兩個人,可請羅大人和微臣一起!”

皇上倒是一直很佩服羅天的道術,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去接他來宮裏。”

莫天悚大喜謝恩。出去接羅天。一人換上一身道袍,雙雙來到皇宮。皇上還是第一次見莫天悚穿道裝,不禁也要喝一聲彩。羅天修身玉麵,一表人才就不用說了,最難得陷身牢獄,依然是不卑不亢,瀟灑飄逸;莫天悚麵如冠玉,碧眼方瞳,將一貫的嬉皮笑臉收拾起來,也儼然得道仙靈。兩人站在一起,交相輝映,珠聯璧合。皇上便覺得這次扶乩一定能成功。

早有小太監準備好沙盤丁字架等應用事物。莫天悚和羅天對麵坐下,存神調息,各出一掌,煞有介事。其實丁字架根本是莫天悚利用“隨心所欲”控製的,那還不是他想說什麽,乩仙寫就什麽?皇上一口氣問了幾十個問題,都得到詳盡的解答,靈驗異常。

完事後羅天還是回大牢。

幾天後,義盛豐的爆炸案終於結了,自然沒羅天太大的事情,隻醫藥費和喪葬費跑不掉。

要說莫天悚也算是照顧羅天,沒要羅天太多的銀子。加上後來傷重不治的,除去羅天自己家裏的人,死者一共八百一十四人,每人一百五十兩銀子,合計十二萬二千一百兩銀子。此外還有傷者在太醫院的治療費用,不多,三百多人一共用去六萬二千六百三十七兩銀子。總共羅天欠莫天悚十八萬四千七百三十四兩。

除去羅天開始給莫天悚那七萬兩,他還差莫天悚十一萬多兩。要說真不算特別多,但羅天最開始是窮光蛋,做官後把名聲看得很重,兩袖清風,僅是開始那幾年義盛豐賺了一點銀子。但剛開始義盛豐破破爛爛,又是借錢買的,賺的銀子一部分用來維修擴建,一部分用來還賬,竟沒剩什麽。莫天悚一回到中原,義盛豐就開始賠錢。真的隻有將府邸賣掉。他的這座府邸也是皇上賜的,可和莫天悚的不能比,原本就不很值錢,賣得匆忙,自然沒有好價錢,隻賣了一萬多兩銀子,還差莫天悚一長截。

無涯子一咬牙,將槐樹胡同的四合院也賣掉。像這種僅僅七八間屋子的小四合院,嶄新的滿打滿算也就值四五百兩,夠幹什麽的?無涯子不過是做樣子給莫天悚看而已。

倪可首先就不忍心,幫著羅天說好話。此外還有很喜歡管閑事的何亦男和關曉冰也聯袂找上門來。

莫天悚一個男人鬥不過眾位女子,隻好去找羅天。淩辰要跟著,莫天悚卻沒帶他,一個人來到從前的尚書府。裏麵靜悄悄的,出於某種直覺,莫天悚直接朝書房走去。

羅天穿著一身粗布道袍,簪著當初他去上清鎮時簪的黃玉簪,正在收拾東西,聽見聲響道:“不是說好明天才交房子嗎?”一抬頭才看見是莫天悚,淡淡地笑一笑,將一個錦盒遞給莫天悚,“我答應你的!今天已經是四月底,明天就是五月份了,正是倭寇活動猖獗的時候。我想盡快啟程去杭州,你能不能幫我向皇上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