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惜霎緊緊咬住嘴唇說不出話來,終於掉頭離去。璿珠急忙小跑跟上她的腳步。進京以後就總跟著張惜霎的袁叔永和元亨也急忙跟出去。

莫桃甚是厭惡,冷哼道:“自取其辱!都聽著,日後把門關上,不準這女人再隨便進來!”

穀正中眉開眼笑道:“還是你的辦法痛快!三爺總要我敷衍她,其實張天師都不說什麽了,有什麽必要敷衍這個蠢女人?走,老哥陪你喝酒去!”

莫桃搖頭道:“沒興趣!不知道張惜霎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真不明白羅天平時在家裏是怎麽忍受她的!”

穀正中歎道:“怨婦的脾氣自然比較古怪。不過這事你回去得先和羅天、三爺都說一聲。我總覺得羅天是故意讓張惜霎來鬧事的,三爺也是因此才敷衍張惜霎的。”

莫桃心裏又不舒服,羅天真有如此陰險嗎?他依然是直來直去的脾氣,沒心思在義盛豐多留,各處轉了轉也跑去法場。圍觀的人山人海。莫桃就皺眉,鬧不明白殺人究竟有何好看的?費很大力氣才擠進去,劊子手剛好完成任務在收拾。八風眼尖,看見莫桃,大聲招呼。

羅天和莫天悚都很奇怪,一起迎過來。莫桃也不隱瞞,說了剛剛在義盛豐發生的事情。羅天盡管越來越厭煩張惜霎,可聽了之後還是非常生氣。回京這幾天,袁叔永和元亨就總去找張惜霎,顯然是莫天悚縱容的!真怨不得張惜霎生氣。再說張惜霎再胡鬧,也還輪不到莫桃去出手。然而他麵色上可絲毫看不出來,微笑著淡淡道:“賤內就是喜歡胡攪蠻纏,你幫我教訓她一下,她日後也能老實一點。”

莫桃直腸子,聽完就沒把此事再放在心上:“我知道我做得過分了,羅兄回去幫我向嫂夫人道個歉!”

羅天又客氣幾句。三人分手各自回府。路上莫天悚埋怨:“小不忍則亂大謀。目前海邊的事情剛剛開始有點眉目,我都忍著沒去動張惜霎,你怎麽會出手?即便你要出手,也該講究講究方式方法!”

莫桃道:“我還不是想幫你!羅天都說不計較了,你還嘮叨個什麽?”

莫天悚沒好氣地道:“你真想幫我,告訴你媳婦加點油,早點拓展出僵蠶的新用途。義盛豐你以後還是少cha手的好!我看你是最近和羅天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又忘記冰妹對他的評價,‘小氣又記仇’,但願張惜霎不要捅出什麽漏子來!”盡管莫天悚一再對糧道強調不能讓所有人都養蠶,可蠶繭和僵蠶的價錢實在太好了,種桑的人還是增加很多。蠶繭的用途就那麽些,莫天悚一直沒忘記開發僵蠶的新用途。

莫桃不以為然道:“不會吧?我看你是杞人憂天,總對羅天有偏見!反正你也不喜歡我在京城給你幫倒忙,我想回巴相去看看阿媽。爹還答應我勸先生一起來榴園,我也想早點回去看看爹到了沒有。你在京城待夠了就來找我。我們一起去找齊元敬。”

莫天悚好笑地道:“你老實說,是看阿媽和禪師還是看冰妹?叫你多討一個你又不肯!羨慕我了吧!要走你就走,我得看看張惜霎會不會做什麽才離開!對了,你回去後把袁叔永和貓兒眼的事情和大嫂說一聲。”

莫桃沒好氣地道:“我就算回去看冰冰也沒什麽吧?喂,你真的不反對貓兒眼和袁叔永嗎?”

莫天悚搖搖頭:“真不反對。袁叔永雖然有點滑,但我也覺得他真不錯。要我整天對著元亨那樣的,動不動就衝我耍脾氣,才真是要命!”

莫桃失笑:“你好像是開始接受他們兩人了!”

莫天悚得意道:“像我這麽大度的人,誰都可以接受!困難的乃是要他們接受我。”

莫桃好笑:“你啊,永遠都有話說!”

回到府裏,莫天悚先去檢查達娃的功課。莫桃反正沒別的事情,便陪莫天悚一起過去。

出了上次老虎當街驚擾行人的事件後,莫天悚當時被達娃撒嬌混過去,可後來越想越不對。本想花功夫好好管教管教達娃的,但不久接到海邊警報,他又必須離開京城,根本沒空。而央宗從來舍不得說達娃一句!莫天悚暗忖小孩子跟什麽人學什麽人,他沒空,可倪可有空。便讓達娃留在京城跟倪可學學女紅和禮儀。

達娃一聽就蹦起來,又撒嬌又賭咒。奈何莫天悚這次是鐵了心,就是不為所動。達娃無奈,隻好去搬母親出來當救兵。

小事情莫天悚是滿聽央宗的話,但一遇見大事,素來都是央宗聽莫天悚的。央宗說不通,祭出最後一招殺手鐧,說她立刻也要離京,沒達娃陪著不習慣。

莫天悚也有蜀中男人的通病,耳朵比較耙,幾乎要投降的時候,倪可忽然說話了:“那就讓霜飛替達娃跟姐姐一段時間,姐姐看行不行?”

央宗當即傻了,喃喃問:“馬幫隻要一上路就是餐風飲lou,川藏路又特別艱險,別說是坐轎子,很多地方連馬都不能騎。妹妹真舍得讓霜飛跟我去吃那份苦?”

倪可點頭道:“霜飛從出生到現在都沒吃過任何苦,不明白她的安穩日子是誰給她的,也不明白如此安穩的日子有多難得。”

莫天悚很感動,事情就這樣定下來。莫霜飛跟著央宗去四川和藏區奔波,達娃留在京城,也住在瓊華樓裏。在達娃的堅持下,老虎白癡也留在莫府,當然有專門的籠子關著。

京城的生活就像是牢獄,倪可的閨訓就是獄規。達娃早就快憋瘋了,因此這次又見到莫天悚和莫桃以後親熱得不得了,不過就是指望他們能帶她出去玩一玩。但是“可惡專製跋扈的尼瑪”每天就隻知道檢查她的功課,除倪可要求的《孝經》之類的典籍以外,居然還很過分的要求她繡花!這種磨人的玩意兒不是想要她命嗎?她還不能不繡。於是達娃給莫天悚換了一個名字叫“其加尼瑪(狗屎太陽)”。幸好莫天悚聽不懂,每次達娃叫他,他都笑嗬嗬的答應著。達娃一樂,繡花也不是那樣困難了。

見到莫天悚又和莫桃一起上樓,達娃忙獻寶一樣將上午趕工趕出來的繡品拿給莫天悚看:“其加尼瑪,帶我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莫天悚抖開布一看,本來應該是一朵工筆寫實的牡丹花,卻被達娃繡成枯墨寫意的了,很不滿意地道:“不行!你把你霜飛妹妹繡的牡丹花拿出來看著,什麽時候你也能繡成那樣子,什麽時候你才可以下樓!”

達娃慘叫道:“花園也不讓我去了,那誰給白癡送飯吃?”達娃雖然給白癡取了個好聽的藏族名字“格列”,但是老虎隻知道自己叫白癡,對“格列”這個新名字沒反應,達娃也隻好依然白癡白癡的叫。

莫天悚一本正經道:“你知不知道養一頭老虎一個月要花掉我多少銀子?比養一個丫鬟還貴呢!你再重新繡一幅牡丹花給我看。這次要是再繡不好,我就去把白癡殺了!”

達娃不敢不聽,氣憤地小聲嘀咕:“其加、其加、其加……”又去找布料描花樣。

莫桃莞爾:“隻要你今天把牡丹花繡好,二伯明天帶你出去玩一天,帶著白癡一起!”

達娃先偷偷瞄一眼莫天悚,見他沒反對,大喜,撲過來摟著莫桃的脖子道:“還是二伯好。幹脆我以後叫你‘嘎嘎(可愛的、心愛的)’!”

莫桃好笑,覺得這名字用在小孩子身上還差不多,但總算是比‘其加’好聽得多。他和莫天悚都在藏區住過不短的時間,並不是像達娃想像的那樣一點藏語也聽不懂。莫天悚心裏也是好笑,可依然板著臉道:“那也得你把牡丹花繡好了才行!”

達娃不服氣地做個鬼臉,嘟囔道:“就你總愛挑毛病!”低頭專心瞄花樣。

莫天悚早忍不住lou出笑意,不管達娃對他多麽不滿意,但始終不象霜飛那樣生分,依然肯聽他的話,便感覺非常幸福。很多時候,他都是故意挑達娃的毛病,好享受這種幸福。輕輕拉莫桃一把,一起離開了。

離開瓊華樓,莫桃就埋怨:“你就是喜歡走極端,一下子把達娃管得那麽嚴,她肯定受不了!”

莫天悚嘟囔道:“誰讓她一點尊卑都不分,居然叫我‘其加’!”

莫桃大笑:“說真的,我始終覺得你若把達娃變成霜飛那樣,達娃就不可愛了。”

莫天悚莞爾:“我隻是想達娃多學一點規矩,她要是真變成霜飛,我自己首先就受不了!”

一想到張惜霎剛剛受了莫桃那麽大的侮辱,羅天就知道自己回去她一定會來哭訴,覺得心裏很煩,都走到自己府門口,到底還是轉身又離開了。

羅天為人隨和,在京城的朋友還是很多的,但可以說心事的卻一個也沒有。一個人茫然在大街上溜達,忽然看見繁華的路段卻有一間鎖著門的酒館,顯得和周圍很不協調。羅天才知道他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柳岸殘月前,湧起一股喝酒的衝動。

四處看看,沒有人在注意他,羅天過街來到柳岸殘月前,繞開緊鎖的房門,輕輕一躍就上了房頂。朝前走幾步跳下,便處身在柳岸殘月的後麵的天井中。四處打量打量,很滿意這裏的房間都沒上鎖。

從前孟道元在的時候,羅天其實沒來過這裏兩次,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梅翩然來。羅天十多歲的時候第一次看見梅翩然,立刻被她的美麗所吸引,很喜歡去找梅翩然。可是沒有人知道,羅天從一開始就知道梅翩然是妖精。十多歲的年紀正好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叛逆的時期。羅天的叛逆和其他人略微不同,由於他的大伯喜歡上一個妖精,他便最討厭妖精的。

當年羅天和梅翩然天天在一起,共同想辦法作弄羅夫人,謀劃偷取龍血真君的九九功秘籍,表麵上合作無間,可羅天從來也沒忘記梅翩然乃是搶走梅莊,害死他父母,逼走他伯父的大仇人孟青蘿的徒弟,內心依然是非常排斥梅翩然的。以至於後來羅天離開梅莊,見到梅翩然都像是沒見到一樣。然羅天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十幾歲的年紀也是情塵萌動的時期,梅翩然和羅夫人的美麗給羅天深刻的印象,羅天心裏真正喜歡的乃是又美麗又聰明又毒辣的女人。

羅天並不好色,可梅翩然對他的印象卻是“骨子裏色得很”,就因為羅天看她的眼神裏透lou出隱藏的欲望。羅天一點也不喜歡張惜霎,很大原因是張惜霎不夠美。羅天和林冰雁在一起很長時間,卻輕易讓林冰雁投進莫桃的懷抱,很大原因卻是林冰雁不夠壞。

剛剛才執行完死刑的羅天情緒有些失控,驀然間是那樣想看看梅翩然住過的房間,稍微猶豫,朝主臥室走去。

隻輕輕一推,房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像所有北方的臥室一樣,房間裏麵一半位置被一個巨大的土炕占據著,kao牆的地方整齊地疊放著折成長條狀的被褥。中間是炕桌,兩頭是炕櫃。對著土炕的窗子下有兩張搭著椅搭的椅子。淡綠色的,點綴著幾竿修竹,給人以很舒服的感覺。旁邊一個亭亭的大膽瓶中cha著一束有些枯萎的丁香花。香氣縹緲得幾乎不能聞到,可的確還有香味。

羅天愣一下,四處環顧,這裏很幹淨,不像是沒人住的樣子,難道是莫天悚進京以後來過這裏?他還是忘不掉梅翩然?心裏湧起一股快意,無聲地笑一笑,隨即想到他此刻畢竟還在和莫天悚聯手抗倭,而且莫天悚也算是賣力,又覺得有些罪過。轉身想離開,走到門口畢竟是好奇得很,心說隻看看,莫天悚也不會知道。再說莫天悚何等精明,這裏也不會有他留下發任何東西,看看也沒什麽。

又倒回房間,各處看看,很幹淨很尋常的一間屋子,的確沒有莫天悚留下來的任何痕跡。羅天搖搖頭,感覺自己好笑得很。又一次想離開,可強烈的好奇心又一次將他拉住。羅天猶豫著跳上土炕,輕輕打開炕櫃的門。

裏麵除一個卷著的卷軸以外什麽都沒有。卷軸中間有一個美麗的紅色絲帶打著一個漂亮的複雜繩結。這該不是有名的天羅結吧?難道卷軸裏是莫天悚祭奠他初戀的東西?

羅天一下子興奮起來。拿出卷軸,看了看複雜而美麗的繩結,知道一旦打開,他不可能再原樣結好,舍不得破壞。好在繩結綁得一點也不緊。輕輕一擼,繩結就被完整地擼下去。

先將繩結很小心很仔細地放在炕桌上,羅天才展開卷軸。一眼就認出還真是莫天悚的字。羅天抑製不住興奮,將卷軸放在炕上繼續展開,一直到最後,才看見卷軸裏還裹著一張淡綠色的謝公箋。

展開謝公箋一看,上麵是一首《摸魚兒》詞:“對西風、鬢搖煙碧,參差前事流水。紫絲羅帶鴛鴦結,的的鏡盟釵誓。渾不記、漫手織回文,幾度欲心碎。安花著蒂。奈雨覆雲翻,情寬分窄,石上玉簪脆。朱樓外。愁壓空雲欲墜。月痕猶照無寐。陰晴也隻隨天意。枉了玉消香碎。君且醉。君不見、長門青草春風淚。一時左計。悔不早荊釵,暮天修竹,頭白倚寒翠。”是梅翩然的字跡。梅翩然顯然在幾天前來過京城,說不定此刻還在京城!

羅天啞然失笑,原來不是莫天悚,卻是梅翩然在祭奠初戀。再細看條幅上的字,的的確確是莫天悚寫的:“臥薪十年磨一劍,暗夜難掩霜刃寒。而今快意縱恩仇,舞盡滄桑夢也殘!”字體與平時莫天悚喜歡的隸書不同,乃是行草,用筆瘦硬,透出一股壓也壓不住的悲憤,是羅天看過莫天悚寫得最好的字。

羅天鬱悶的心情一下子舒展開來,別看莫天悚表麵上什麽都好,他還不是隻能抱著一個殘缺的夢!隨即又想莫天悚盡管失去梅翩然,家庭依然幸福美滿,還是感到憋悶。猶豫片刻,竟然將卷軸和謝公箋又卷在一起帶走了。隻有炕桌上那個複雜美麗的繩結忘記拿走。

離開柳岸殘月,羅天才想起他一口酒也沒喝。看看天色,已近黃昏,還是不太想回家,於是信步朝關曉冰開的扶醉歸走去。走一半遇見剛沽酒出來的典白。典白也看見羅天,先過來招呼:“師兄,你又和師嫂吵架了?正好我剛買了一點酒。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槐樹胡同用晚飯吧!”

羅天現在在朝廷中也算大權在握,又得到無涯子的認可,更是將收複三玄島當成自己的責任,可有成花擔任海州府守備,一直守著不肯離開,回三玄島竟然變得更加遙不可及,內心深感羞愧,無顏見人,也不太想去槐樹胡同,可惜遇見典白,他卻推托不得,於是跟著典白一起來到槐樹胡同。

張惜霎回家沒看見羅天,已經先來這裏哭訴過了。因此中乙一看見羅天就忍不住歎口氣。羅天感覺更加鬱悶,吃飯的時候就多喝了兩杯。飯後正要告辭,無涯子忽然道:“天兒,到我房裏來,我有話和你說。”

羅天和無涯子一點也不親近,聽後一愣,心裏彷徨,朝中乙看一眼,才跟著無涯子進了房間,關上房門,站在下首恭敬地問:“師祖有何吩咐?”

無涯子問:“你什麽時候回杭州去?”

羅天道:“皇上留我在京城,不過是想讓我看看範書培的下場,現在我已經看見了,可能這一兩天就要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