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戌同離開以後,莫天悚覺得有些累,便拖下外衣上床躺下。剛閉上眼睛,何戌同又進來,站在床頭小聲道:“三爺,雲南布政使大人的信,我念給你聽好不好?”

莫天悚沒睜眼,淡淡道:“念吧!”

何戌同小聲讀起來。隻讀一半,淩辰在門口大聲嗬斥:“小同,別打擾三爺休息!”何戌同停下來,卻沒離開,隻管拿眼去瞟莫天悚。

莫天悚莞爾,還是沒睜眼,卻似乎看見何戌同的反應:“接著念,別管淩辰。”何戌同更佩服他,果真又小聲念起來。

淩辰走進來惡狠狠瞪何戌同一眼,聲音卻顯得很恭敬:“三爺,阿淒走一半就遇見羅天,現在羅天就在外麵,阿淒去接光範真人了。”

莫天悚坐起來:“小同,信收起來!你先下去,請羅大人進來。”邊說下床。

淩辰拿過外衣給莫天悚披上,小聲道:“其實你不用起來的。”

莫天悚道:“把我上次讓你做的藥丸拿一半過來。找個漂亮一點的盒子裝。”穿上鞋子走到桌邊坐下。

何戌同把信折好裝回信封,輕輕塞在莫天悚的枕頭下麵才轉身離開。莫天悚是一個很注意細節的人,對何戌同很是滿意,朝淩辰示意。

淩辰到門口去請羅天進來。

莫天悚上次沒看得太清楚,起身寒暄招呼羅天落座的同時用心打量羅天。他還和從前一樣溫和,容貌幾乎沒有變,就隻是衣服換成道裝,質地是尋常的粗布料,然發髻上簪著一枚名貴的秋葵黃玉簪,顯示出他和從前的不同。莫天悚暗笑,羅天還真成了“神霄保國弘烈通真秉一真人”!他的確是不張揚的,卻並非不愛顯示。

羅天對莫天悚的精神能如此好顯然有些詫異,坐下後微笑道:“恭喜三爺如此迅速康複。這下萬歲爺肯定不用為倭寇發愁了!”

莫天悚淡淡道:“萬歲爺有羅大人輔佐,原本就不用為區區倭寇發愁。說起來在下這次多虧羅大人援手。區區薄禮,聊表謝意,望羅大人不要推辭!”

淩辰將錦盒放在桌子上,輕輕推到羅天的麵前。

羅天困惑地打開錦盒看一看,不很相信地問:“九幽之毒解藥?”

莫天悚點頭:“盒子裏的分量可以替一個人徹底解毒。羅大人拿去給誰用都可以。”

羅天變色道:“可是中毒的一共有十七個人,這一點點你要我拿給誰用?怪不得你要叫宇源過來。莫天悚,我這次來上清鎮可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為何你總要和我過不去?”

莫天悚微笑道:“誰說我要和你過不去?盒子裏是我的謝儀,一命換一命也該夠了。你想多要解藥沒關係,我可以無限量供應,不過要羅大人憑本事掙而已。當然,你自己反正用不著解藥,不想費力氣我也很能理解。”

羅天合上蓋子道:“開條件吧!”

莫天悚笑道:“別這樣緊張,我不過想問大人幾個問題而已。大人離京的時候向皇上告假沒有?”

羅天道:“我拿你的簪子給皇上看了。皇上讓我請你回京。項重下大獄後,家產被抄,家人也大多散了,但曆瑾給他求情,皇上還留著他。你回京應該可以救項重出獄。上次桃子在海邊的仗打得非常漂亮。現在倭寇無人能製,皇上還是想你回去的。”一邊說一邊將莫天悚作為信物的銀簪子輕輕放在桌子上。淩辰忙拿起來收好。

莫天悚微微一笑:“你打仗應該也很不錯,為何皇上沒想到用你?”

羅天垂下頭,輕聲道:“不管你信還是不信,離開西域以後,我把你和桃子都當好朋友看待。從前桃子他娘和我的恩怨隨著她的去世已經一筆勾銷。我在皇上的眼裏不過是一個道士,可以幫他煉一些延年益壽的丹藥,帶兵打仗一類的事情皇上想錯了也不會想到我頭上來。”

莫天悚冷笑:“你手裏捏著義盛豐,皇上難道還不明白你韜略出眾?”

羅天忍不住挑挑眉:“莫天悚,義盛豐是我從皇上手裏買的。我若再不接手,義盛豐的房子都快朽了,今天很可能已經是一片廢墟。”

淩辰也實在忍不住,怒道:“房子是你從皇上手裏買的,裏麵的工人也是你從皇上手裏買的?還有製造霹靂銃的方法也是皇上告訴你的?”

莫天悚不悅地道:“淩辰,你先出去。”淩辰一愣,惡狠狠瞪羅天一眼才離開。

羅天輕聲道:“我真羨慕你,有如此忠心的手下。這幾年,淩辰足跡遍布整個西域,就為找你。”

莫天悚微微一笑,緩緩問:“現在整個三玄極真天可說都是你在支撐,無涯子還是不肯接受你嗎?”

羅天神色大變,恐怖地看一眼莫天悚,不過立刻又恢複一片平和,淡淡道:“三爺,若你隻是問我京城的情況,我已經差不多都說了。不知可不可以得到解藥?”

莫天悚道:“剛剛說的僅僅是閑聊而已。下麵才在我想問的:你和方子華是怎麽認識的?”

羅天甚是氣憤,隨口道:“龍王曹橫介紹我們認識的!”說完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莫天悚笑一笑:“從前的事情,現在說說已經沒關係了。我隻是好奇。去聽命穀的密道大人應該也是聽方子華說的吧?還有,最早大人是不是聽龍王提到無涯子需要烏曇跋羅花?”

羅天心裏極是糊塗,鬧不清楚莫天悚追問這些早過去的事情有什麽用,遲疑片刻,暗忖這些事情莫天悚知道也無所謂,點頭道:“我是聽他說的。那年翩然和羅夫人回了一趟飛翼宮。從飛翼宮回來以後,翩然給了我一些五色蚨。我拿去下在龍血真君的茶水裏。羅夫人知道後擔心蕊須夫人報複,很不高興,叫我搬出梅莊。我正沒地方去,龍王就來了,告訴我無涯子需要用烏曇跋羅花解毒,並告訴我西域的火焰山上就有一棵。可是我對西域一點也不熟悉。龍王便介紹花蝴蝶帶我去西域。”

莫天悚沉吟道:“當時你已經知道三玄島了?你就沒想到把這消息告訴中乙邀功?為何會千裏迢迢自己去了西域?”

羅天淡淡道:“告訴你也沒關係,蕊須夫人不滿意我給龍血真君當徒弟,羅夫人曾經帶我去巴相解釋,正好遇見恩師。師祖需要kao烏曇跋羅花解毒的消息其實是蕊須夫人故意告訴羅夫人,羅夫人又告訴龍王的。龍王最開始並不知道蕊須夫人才是文家的保護神,一直以為是恩師在幫助文家,很怕恩師,的確是想我把這消息告訴恩師,還特意把消息泄lou給懸靈洞天,但我為何要聽他的安排?”

莫天悚笑:“好,有氣魄!隻可惜那棵烏曇跋羅花被燒了,後來無涯子一直不肯接受你就是為此吧?大人,你當時沒把事情告訴中乙,方子華是不是出了一點力氣的?”

羅天的臉色一下子又變了,沉默著沒有出聲。

莫天悚還是笑:“忍辱負重才的俠士所為,神霄道的振興終究還是要kao大人你。”

羅天沉聲道:“三玄極真天是和神霄道有關聯,但神霄道可不僅僅隻是三玄島的三玄極真天。神霄道興盛得很,用不著任何人振興。”

莫天悚微笑道:“泰峰的確是需要振興的。好在我這人喜歡啃骨頭,光吃肉反覺得少點味道。霍郴回家的時候有沒有像花蝴蝶一樣需要kao采補維持生命?”

羅天隨口道:“我沒聽霍達昌兄弟提過,不過他們提到父親總是言辭閃爍。”說完才反應過來又被莫天悚套出情報,對自己簡直氣大了,“三爺,你總打聽這些過去的事情幹什麽?想問什麽直接問,我想要九幽之毒的解藥,不會有任何隱瞞。”

莫天悚笑嘻嘻的:“怎麽說得我在威脅你一樣?我們不是朋友嗎?隨便說說你我都感興趣的往事不可以嗎?既然大人已經開口,我若不問點什麽就是看不起大人。那麽請問,花蝴蝶和大人一路西行總不可能再去采花,他是如何維持體力的?”

羅天冷然道:“原來你是想救尼沙罕,我也希望他能得救,你何必兜這麽大一個圈子!花蝴蝶不采花的時候會吃一種藥。配方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種藥的效果不是很好,維持的時間也短,且配製不易!”

莫天悚甚是詫異:“藥?不是你幫他輸氣?龍王沒有教過你幫助他的方法?那龍王自己有沒有幫助過他?他吃的主藥是不是人參?”

羅天搖頭道:“那時候我的功力還低得很,有什麽能力給花蝴蝶輸氣,再說他那樣的人也不值得我出手相救!龍王的德行你比我還清楚,花蝴蝶能給龍王什麽好處,他怎麽會出手救花蝴蝶?花蝴蝶的確是kao藥物在維持。隻是我真的不懂醫藥,不知道他吃的是什麽,但君藥絕對不是人參何首烏茯苓這一類的東西。人參雖然價錢昂貴,但隻要有銀子,也不是特別難得到,且人參也沒有那麽大的功效!我覺得花蝴蝶用的君藥很像是肉芫。但我不明白方子華怎麽可能得到肉芫,因此不敢肯定。”

莫天悚一下子精神起來:“肉芫?豈不是你們三玄島的醫書《仁心仁術》裏麵記載的神奇藥物嗎?好像隻有三玄島一個叫蟒窟的山洞裏才有,是不是真的?花蝴蝶怎麽可能得到肉芫?除了你以外,你師傅也和花蝴蝶有交情?”

羅天沉默片刻,不很確定地道:“你若是真想找花蝴蝶當日用的藥,不妨立刻派人去普維山下點功夫。”

莫天悚一愣,傷感地道:“幽煌山莊?那裏已經被燒成灰了!你為何會這樣說?”

羅天道:“算是直覺吧!花蝴蝶很喜歡談文家和飛翼宮事情,且對令尊玉麵修羅有一種刻骨的嫉妒和仇恨。我不止一次聽他說,玉麵修羅死了,但玉麵修羅的兒子沒有死,總有一天他要讓玉麵修羅的兒子跪著求他,然後才知道想要的東西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所以我猜測他放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在九龍鎮。不過這東西找起來絕對非常不容易。順便說一句,我去九龍鎮看桃子的時候,僅僅隻是打算找花蝴蝶留下來的東西,不是對祠堂裏的東西有興趣。”

淩辰在外麵重重冷哼一聲,顯然一直在偷聽。莫天悚也沒理會,疲憊地閉上眼睛,莫桃殺花蝴蝶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沉默良久才睜眼問:“羅兄,照你的觀察,龍王介紹花蝴蝶給你認識是什麽意思?”

羅天笑一笑,俯身湊近莫天悚壓低聲音問:“老弟想聽實話嗎?”

莫天悚點頭。

羅天有些黯然地小聲道:“據我看,龍王是受花蝴蝶威脅才介紹花蝴蝶給我認識的。花蝴蝶其實滿精明的,是害怕阿提米西布拉克的吐拉罕,知道我和翩然的關係不錯,而吐拉罕待翩然又像女兒一樣,想借助我的力量去對付吐拉罕的。當年我不肯相信花蝴蝶的話,以為隻有火焰山上才有烏曇跋羅花,沒和花蝴蝶一起去阿提米西布拉克。不過去那裏的方法我就是那次聽花蝴蝶說的,要不後來我也不認識進去的路。那年在西域,我便隻能是看著你進入阿提米西布拉克,沒辦法自己偷偷潛進去,說不定就不會被你弄得身敗名裂……我不知道你打聽這些究竟想幹什麽,但我估計你最開始的猜測錯了!”

莫天悚非常失望,用手捶著腦門,喃喃道:“錯了?怎麽可能錯呢!錯了不是要看著尼沙罕阿喀死?”

羅天遲疑一下,非常小心地道:“三爺可不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訴我,也許我可以幫你參詳參詳。”

莫天悚搖搖頭,疲憊地道:“麻煩大人先出去,讓我再好好想一想。”

羅天站起來,遲疑片刻,還是問:“那解藥?”莫天悚大聲叫道:“淩辰!”淩辰應聲進來。莫天悚道:“把剩下的血藜丸都拿給羅大人。”

淩辰注意到隻這一會兒的時間莫天悚的氣色差了很多,而羅天後麵說話的聲音非常低,心裏非常不樂意,答應一聲卻站著沒動,反衝羅天瞪眼道:“你和三爺說了些什麽?”

莫天悚道:“不關羅大人的事,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岔了。你快點去拿藥。羅大人,不是我不給你更多的,而是現在我隻有這麽多藥,暫時沒精力再製,你就先將就一些。”

羅天很不相信,遲疑片刻,忽然道:“若我把義盛豐還給你,你是不是能多給我一些藥,然後跟我一起進京?”

莫天悚一愣,見淩辰還沒有動,不悅地道:“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去拿藥!”等淩辰出去才淡淡地問,“大人離京的時候皇上說了什麽?他就不氣我丟下倪可另外娶妻?”

羅天道:“我看他非常生氣,隻不過你以往的輝煌戰績讓他沒辦法和你計較。不管是雜穀、勳陽還是哈實哈兒,你打仗實在是太漂亮了!皇上現在真的對倭寇焦頭爛額,北邊的韃靼還蠢蠢欲動的。你若肯進京,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翩然和你天造地設,這一手也漂亮得很,皇上現在沒本錢和你發脾氣。”

莫天悚冷冷道:“這根本就不關翩然的事!我朝立朝之初就有‘島寇倭夷,在在出沒’,沿海幾省未嚐清過。這次倭寇猖獗的根本原因是宗設襲殺瑞佐,你拐彎抹角硬賴在翩然頭上是什麽意思?”

羅天苦笑:“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我也沒有硬賴在翩然頭上,宗設襲殺瑞佐,皇上撤消市舶司,實行海禁,的確是導致倭寇猖獗的重要原因,但那次的倭患已經被桃子平定得差不多了。梅翩然的確是本次倭患猖獗的始作俑者,不過她當時想救的人是桃子罷了。皇上若肯讓我去抗倭,我才沒興趣和你廢話呢!”正好淩辰拿藥進來。羅天接過藥盒,抱拳一禮轉身離開。

淩辰冷哼道:“三爺別理羅天,他最會唱高調!”

莫天悚苦笑,羅天說的其實非常有道理,可他現在該怎麽辦?感覺很沒精神,起身又去**躺著:“幫我把荷lou叫進來,我頭疼得很。”

淩辰急忙出去。荷lou立刻進來,伸手幫莫天悚做按摩,心疼地道:“三哥,你隻要一醒,就歇不下來。有事情吩咐淩辰和何公子幫你不就行了嗎?”

莫天悚昏沉沉的也沒理她。

莫桃走進來,在床邊坐下,多少顯得有些著急地問:“天悚,你從羅天那裏問出來沒有?怎樣才能救阿喀。”

莫天悚睜眼瞄莫桃一下,皺眉道:“我不是讓你去休息嗎?問出來我會不叫你?他媽的,指望羅天幫忙根本就是與虎謀皮。龜兒子幾句話就弄得我稀裏糊塗的。”

莫桃道:“羅天和我關係還可以,要不你告訴我你想問什麽,讓我去試一試?”

莫天悚沒好氣道:“你去,絕對被他騙!還記得你第一次來上清鎮的情形嗎?對他何嚐有惡意?他龜兒子知道阿曼喜歡偷聽別人談話,先就弄一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去糊弄林冰雁,再通過林冰雁把阿曼和你都繞進去。龜兒子的師傅是中乙,鎮妖井下是什麽龜兒子能不知道?他是為國為民的俠之大者,不管什麽時候,都他媽的冠冕堂皇!就算是明明知道他是個什麽東西,也還是怎麽找也找不出毛病來!他居然說把義盛豐還給我。我若就這樣要回義盛豐,他倒是真的大英雄了,我成什麽了?龜兒子就是知道我不會要才這樣說的,可我他媽的還是不能要!”

莫桃頭疼之極,泄氣地趴在床頭,呻吟道:“天悚,當我求求你,別和羅天鬥氣了!你若真覺得羅天能救阿喀,不告訴我也行,我去請張天師過來,你和張天師說。要不你就告訴我爹。羅天剛到的時候,爹和他說了很多。我看他們談得很好。我們請張天師和我爹出麵,羅天不可能還瞞著。”

莫天悚用力搖頭,怒道:“不行!羅天怨恨你娘,也不見得喜歡你爹。你爹和羅天談話的時候讓你在場了嗎?張天師心裏還惦記著三玄島的島主位置,當年的事情也不能讓他知道!再說張天師雖然看不慣羅天,但素來也很維護他。你忘記你第一次來上清鎮的時候,張天師一句天罡地煞都被洪太尉放走了,輕飄飄就替羅天遮掩過去。”

映梅和羅天談話的時候的確沒讓莫桃在場。莫桃無力反駁,無可奈何道:“天悚,阿喀沒時間等下去了!沒希望也就算了,有希望卻不能實現你會後悔一輩子!求你告訴我,羅天怎麽會和阿喀拉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