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榮武走過來,拿起繃帶幫曹蒙包紮。

曹蒙大吼道:“滾,沒出息的東西!人家莫天悚什麽都會,你就隻會吃幹飯!”

程榮武臉色難看之極,恨不得一劍刺穿這糟老頭的肚臍,但他現在擁有的一切幾乎都是雪笠給的,隻能選擇在沉默中忍耐。

莫天悚若是知道程榮武的想法肯定高興,可惜他不知道。回到前麵的書桌後,看著桌子上一大堆色彩斑斕的玉片,又開始幻想這些東西該雕琢成什麽才值錢。拿起這塊看看放下,又拿起拿塊看看再放下,每一塊都是如此精美,讓人越看越喜歡,可惜不是他自己的。不過他若是破解了《天書》,孟綠蘿應該不會太小氣吧?

又拿起《天書》翻一翻,隨便打開一頁,喝一口茶水噴上去,不出所料任何變化都沒有。再叫侍役拿來一根蠟燭點燃,烤一烤,不出所料還是沒有任何變化。莫天悚泄氣地又將《天書》丟下,暗忖煙熏火燎水淹土埋若是有用,也不用等到他來了。再一次拿起玉片欣賞,還是這東西看著比較順眼!

侍役過來施禮道:“三爺,你什麽時候用飯?”

莫天悚放下玉片道:“到中午了嗎?今天的時間過得好快!”起身跟著侍役朝外走去。

剛剛跨出門檻,程榮武從後麵追出來,惶急地叫道:“三爺請留步!”

莫天悚回頭燦爛地笑道:“老頭子又昏厥了?不用慌張,告訴他咬咬牙,隻要再昏個三次五次七次八次的,就永遠也不會受苦了!”

程榮武拉住莫天悚的衣袖,哀求道:“你真不能想點辦法?”

莫天悚冷哼一聲,推開程榮武:“別耽誤我吃飯!吃過飯我還得去看小姨媽呢!”

雪笠也從後麵追出來,緊咬嘴唇道:“天悚,我答應你!”

莫天悚頓時又變得眉開眼笑的,掉頭朝回走,笑嘻嘻道:“早這樣多好!我這人最能吃虧,沒點效果給你們看,小親親終究覺得委屈。去取一套銀針過來。”

雪笠急忙對一個侍衛道:“聽見沒有,去取一套銀針來!”又可憐兮兮問,“要不要一些藥物,先準備著,別一會兒來不及。”

莫天悚淡然道:“藥有什麽用?你老爹若能吃東西,你會來找我嗎?”雪笠尷尬地點點頭,退到旁邊。

侍役跟過來問:“三爺,你不用飯了?”

莫天悚道:“讓他們送到含涼齋來!”

侍役遲疑道:“這個……”

雪笠急道:“就按三爺的吩咐去做!”

莫天悚大樂,伸手在雪笠臉蛋上摸一把:“小親親果然很會做!”

再次來到東廂,曹蒙確實是昏厥了。雪笠中午過來察看,聽程榮武一說急壞了,才不管不顧地答應莫天悚。過得片刻,侍衛取來銀針。莫天悚三針紮下,曹蒙醒過來。一看就明白了,瞪眼道:“雪笠,不可答應他!”

雪笠苦笑道:“爹,我比你了解三爺,不答應他的條件,他是不會出手的。”

曹蒙道:“那也不可答應!扶我回家去!”正要動,愕然發現左邊身子也沒知覺了,怒道:“莫天悚,你動了什麽手腳!”

莫天悚淡淡道:“是你太急了,老爺子!針還沒取下來呢!你們慢慢商量,我到前麵去吃飯。吃過飯才能取針。”將剩下的銀針放在桌子上,走出去。

侍役已經將飯菜送來。和往常一樣,四菜一湯一壺酒一碗飯,不算豐盛,可很精致。莫天悚並不嗜酒,不過今天實在該慶賀慶賀,於是自己斟一杯酒,吃得津津有味的。剛放下酒杯拿起飯碗,雪笠從後麵衝出來,驚慌失措道:“三爺,你快去看看,我爹他怎麽了,疼得渾身冒汗!”

莫天悚笑笑,繼續不緊不慢吃東西:“是你想替他取出銀針吧?原先他的身子有沒有感覺?知道疼就對了!”

雪笠一愣,急道:“不是我,是元宰過來想取下銀針!求你去看看,我爹疼得受不了了!”

莫天悚對曹橫的出現倒是一點也不意外,舉舉手,沒出聲,繼續埋頭吃飯。

雪笠緊緊咬咬牙:“好,我給你解開!”

莫天悚猛然沉下臉,冷冷道:“桌子上現成無堅不摧的幽煌劍!我用你解開?”

曹橫也從後麵走出來,淡淡道:“天悚,你先救人,我教你如意絛的結法!”

莫天悚滿意地笑道:“還是龍王爽快!”放下碗筷來到後麵,又紮四枚銀針下去。曹蒙當即緩過氣來,瞪眼看著莫天悚眼裏全是恐懼。莫天悚笑嘻嘻道:“都告訴你銀針不能立刻取下,得等我吃完飯。這次也要留針半個時辰。你們再自己亂動,出問題可別找我!”

曹橫皺眉道:“我這就教你如意絛!”

莫天悚此刻一點也不著急了,淡淡道:“龍王知道我脾胃不壯,吃飯的時候最忌諱有人打擾,等我吃完飯以後再說。”隨手把剩下的銀針都裝進懷裏。

程榮武道:“你的條件不包括把這套針也給你!”

雪笠急忙拉他一把,賠笑道:“治病的東西,沒關係!”

莫天悚衝程榮武洋洋得意笑笑,轉身回到前麵去。曹橫立刻跟出來,非常有耐心地等莫天悚吃完飯,就開始傳授他如意絛。

有天羅結作為基礎,如意絛變得很是簡單,莫天悚一會兒就學會了,卻並不解開手足上的繩索。去後麵替草蒙取下銀針也收進懷裏,再留下一個方子,才離開含涼齋。

到達大明宮的時候比平時遲,侍女告訴他,孟綠蘿正在午睡。莫天悚不禁皺眉,暗忖孟綠蘿要再年輕個二三十歲還差不多。可惜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唯有走進去。

孟綠蘿其實並沒有睡覺,披著一件紅色的半透明紗衣,慵懶地半kao在墊得高高的枕頭上,手裏拿著一支鮮紅的珊瑚正在把玩,見莫天悚進來,拍拍床沿笑著道:“過來坐近一點!曹蒙好些了嗎?”

莫天悚笑笑:“好多了,不過痊愈還得過一段時間。”拖了一張凳子,離床至少有兩尺坐下來。抬頭打量,別看孟綠蘿年紀不小,畢竟是妖精不顯老,“發為沈酣從委枕,臉緣微笑暫生渦。”竟然也十分悅目。

孟綠蘿不悅地道:“坐那樣遠,你怕我吃了你是怎麽的?”

莫天悚嬉皮笑臉道:“不是!我是怕弄壞你的涼席。象牙做成的涼席在皇宮裏我都沒見過,萬一傷了一片,把我剁碎了也賠不起!”

孟綠蘿放下珊瑚坐起來伸出手腕讓莫天悚把脈,啐道:“你哪裏來的如此多廢話!你肯出手救曹蒙,得到什麽好處?”

莫天悚低頭不好意思地道:“也沒有太大不了的,不過就是如意絛而已。其實我明白小姨媽捆著我隻不過是想更好的留下我而已,完全是因為主人樂善好客。但是雪笠說她沒有報答我的地方,又說我反正也沒有武功了,不捆如意絛也沒關係,想給我解開。我想他們都是小姨媽的下屬,沒問過小姨媽就解開如意絛不好,所以還留著。”

孟綠蘿蹙眉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也該放了你!”

莫天悚急忙擺手道:“我對天發誓,真沒有!不過是雪笠希望我好好看看她爹,說她對我比小姨媽對我更好。其實雪笠就是氣不過我和翩然在一起,想拉攏我。我若是被她拉攏,翩然一個月後回來怎麽交代。隻是龍王奇怪得很,居然站在雪笠一邊。真把我搞糊塗了!”

孟綠蘿臉色越來越難看,怒道:“天悚,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中你的反間計!”

莫天悚嘻嘻一笑:“小姨媽是什麽人?怎麽可能中我如此粗淺的計策,幸好我根本就沒用什麽反間計,壓根就沒聽雪笠的,還留著如意絛,不然擋不住小姨媽的暗夜破!是不是,年輕美麗的小姨媽?”

孟綠蘿更氣,冷冷岔開道:“我的毒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徹底驅除?”

莫天悚道:“我也想快,自己也能輕鬆一些。但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種事情是急不出來的!小姨媽,我需要一味新鮮的草藥,想去薺苨坪一趟,你看讓誰陪我去?”

孟綠蘿盯著莫天悚看半天,緩緩道:“就讓溪崖帶你去吧!聽說你把裝《天書》的錦盒拆了,找到什麽秘密沒有?”

莫天悚站起身,嬉皮笑臉道:“找著一個小秘密。我可算是知道飛翼宮有多富有了,錦盒的襯裏居然是價值連城的絕佳玉片!哇!玵黃、玵青、純漆黑、鸚哥羽、雞骨白,還有血沁,我真的大開眼界!怪不得文家的老祖宗個個都棄榴園如敝屣,來了飛翼宮就不願意回去。老實說,我也不想離開了!能擁有這樣一片美玉,讓我幹什麽都行!”

孟綠蘿又聽得直皺眉:“你若是破解出《天書》,就把那六片美玉都給你如何!”

莫天悚大喜,眉飛色舞道:“如此就多謝小姨媽!小姨媽,薺苨坪路不近,沒事情的話我就去找歐溪崖了!”轉身走出去。

孟綠蘿盯著他的背影迷惑地喃喃自語:“這小滑頭究竟在搞什麽?”

歐溪崖剛聽莫天悚說要去薺苨坪就微微皺眉,輕聲道:“三爺,薺苨坪上所有的藥庫裏都有,薺苨坪上沒有的藥庫裏也有。”

莫天悚笑道:“我知道,但是炮製方法不同,藥效也不同。我需要用一種特別方法炮製出來的藥物。”

歐溪崖略微沉吟,點頭道:“那好吧。你動作盡量快一點,林姑娘在琲瓃小築等你,有非常重要的東西給你。”

莫天悚心裏微微詫異,麵上絲毫不在乎一樣,笑嘻嘻地點頭答應。騎馬去薺苨坪不夠快,因此歐溪崖直接帶莫天悚飛起來。莫天悚非常驚訝地發現歐溪崖的翅膀居然是赤黃色的,布滿黑色的絢麗花紋,絕對不是水青鳳尾。

歐溪崖似乎知道莫天悚的驚奇,降落後淡淡道:“用不著驚奇,卓瑪可以是一隻鷹,我自然也可以是蛺蝶!”

莫天悚很久沒有想起過卓瑪了,一聽到她的名字又覺傷心,低著頭一個人走了。歐溪崖也不去追他,自去屋子裏找琴娘閑話不提。

娜孜拉聽說莫天悚來了,又像平時一樣去看他。莫天悚忙問歐溪崖的情況,娜孜拉道:“這不希奇。聽命穀裏本來就住著不少在其他地方住不下去的人。聽說歐溪崖當年曾被嗤海雅捉住,還是被你爹救了她,帶她進的聽命穀呢!”

莫天悚一愣,原來歐溪崖就是當年玉麵修羅帶進聽命穀的那隻蛺蝶。忽然記起昨夜梅翩然聽翡羽提到玉麵修羅教鸚鵡的梅花詩時不自然的神情,“溪山深處蒼崖下”,詩句裏正好嵌有“溪”字和“崖”字,又是玉麵修羅特意教鸚鵡說的。心中一動,難道當初玉麵修羅的布置和歐溪崖有關?難道剛剛歐溪崖說的重要東西就是玉麵修羅留下的東西?但是歐溪崖是在玉麵修羅走後才當上冰絲,成為溪崖的,似乎玉麵修羅沒理由先就教鸚鵡一首帶著“溪”和“崖”字的詩。而且把這首詩和歐溪崖聯係起來也有點勉強。除非事情真和歐溪崖有關係,不過玉麵修羅並沒有留下線索,可梅翩然做賊心虛,將兩者強拉在一起。莫天悚越想越覺得對,頓時激動起來,恨不得立刻就回到琲瓃小築。

娜孜拉看他一下子不出聲了,忙叫:“三爺!”

莫天悚想起他今天來薺苨坪的主要目的,壓低聲音問:“你還和阿曼有聯係嗎?”

娜孜拉很是吃驚地道:“現在不比從前,你還想見阿曼?”莫天悚愕然道:“現在怎麽不比從前了?”娜孜拉神色微變,四周看看,低頭黯然道:“現在翩然走了!翩然說的其實也對。我怕我給阿曼帶來麻煩。不過我每次帶出去的蘢絲子都不見了,應該是阿曼取走了!”

莫天悚道:“我想見阿曼一麵,你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下。”

娜孜拉問:“三爺,你見阿曼幹嘛?”

莫天悚笑笑:“翩然走了,我很寂寞,想見見老朋友。”

娜孜拉猶豫片刻,理解地道:“我也好久沒有阿曼的消息,也很想見見他問問他的近況。你放心,我一定盡快安排。”

采集好需要的藥物,再回到宮裏煎好給孟綠蘿送去,時間已經不早了。莫天悚離開後路上趕得很急,但是到竹林的時候還是下馬鑽進去。上次的那條壁虎被他搗碎點在林冰雁手臂上以後,他又找來一條壁虎養著,沒喂朱砂,就為好玩。孟綠蘿看他頭一年“老老實實”的,想他一個人住著寂寞,也沒幹涉他。

莫天悚鑽進竹林,熟門熟路停在一棵粗壯的竹子前,四處看看,確定沒有人以後,蹲下來,揭去一塊竹子皮,從竹筒裏掏出一把草藥和他剛才在薺苨坪得到的混合在一起,收起來離開了竹林。

剛剛回到琲瓃小築就看見林冰雁,興奮地大聲道:“林姑娘,聽說你有東西給我?在哪裏?快拿給我看!”林冰雁指指他的房間,輕輕歎息,沒出聲。

莫天悚急匆匆跑進房間裏,桌子上一個華麗的錦盒,錦緞上的圖案乃是熟悉的采桑圖。莫天悚一下子想起《氓》對女人的告誡,“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心裏是那樣不祥,坐下後拿著錦盒感覺很沉,久久不敢打開。

林冰雁倚著門框,遠遠看著莫天悚,默默無語。翡羽端茶進來,輕聲道:“三爺,我以前錯怪你和梅左翼!”福一福,退到門口,將林冰雁拉出去,帶上房門。

錦盒變得越加沉重墜手。莫天悚深深吸一口氣,輕輕撥出銷子,緩緩xian開盒蓋。裏麵是大紅色的羽紗襯裏,紅豔奪目。最上麵是一塊沾滿烏斑的折疊在一起白色素絹。莫天悚一眼看出素絹上的是血跡,忽然想起上午曹橫的話,一顆心緊縮在一起,迫不及待得拿起來,發現素絹裏還包著一樣東西。急急忙忙打開,竟然是一個鼻尖。素絹上一行血字:“花容月貌為君留!”

莫天悚心狠手辣,殺人如麻,身經百戰,看見過的殘肢斷體何其多?鼻尖很小,莫天悚卻還是被深深震撼,當真是肝腸寸斷,傷心欲絕。過半天才勉強平靜下來,再看錦盒裏的東西,竟然都是他的東西:一個護腕,裝飛針的那個;一支蟠龍寶劍銀簪子,龍爪依然一扳就開,龍嘴裏含的珠子也是一拉就出來,連著一根細細的絲線,龍眼珠還是一按就彈一枚鋼針出來;一條寬腰帶,腰帶上的藥瓶還留著一半。莫天悚急忙檢查,裏麵的藥物居然好好的,按照莫天悚的習慣包裹在防水的油紙裏麵,可惜沒有一種是毒藥,都是上好的傷藥,有歸一丹,有甘lou丸,這顯然是梅翩然又裝進去的藥;一個裝滿飛針的鹿皮針囊;最下麵是一把匕首,正是他從前cha在靴筒裏的那一把,應該在雪笠手裏的。盒子的最下麵是一張淺青謝公箋。箋上一隻笑嘻嘻的小烏龜背上馱著一副對聯:“弓雖強,石更硬,若非李廣難沒羽;口少吵,心亦戀,不必屈子亦離騷!”這副對聯也應該在雪笠手裏才是。原來梅翩然一直就在準備,一直就在收集!

莫天悚激情難抑,咬破指尖,在素絹後麵續寫道:“枕上餘香,帕上餘血,斷腸銷魂滋味,隻從夢裏嚐!”寫完還更不能平靜,又想起文沛清的那首小詩。幾下子將錦盒裏的東西收好藏起來,出房間拿來筆墨,揮毫潑墨,寫成一張條幅:“臥薪十年磨一劍,暗夜難掩霜刃寒。而今快意縱恩仇,舞盡滄桑夢也殘!”文沛清寫的那幅《氓》一直被他收藏在革囊中,和他的其他東西一樣掉進聽命湖,想來已經泡壞了,這一幅字卻也不輸給那一幅。莫天悚丟了毛筆,淡淡道:“翡羽,幫我拿去找人裝裱,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