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翩然淒然道:“二爺是救過來,可是師父……是師父用自己的命換回二爺的命!”

莫天悚又驚又疑,難道是孟青蘿把內丹給兒子了?猜是這樣猜,他卻不敢這樣問,沉聲道:“難道費寒山與羅夫人有宿仇?羅夫人自投羅網?我去找費寒山!”

梅翩然一把拉住莫天悚,搖頭道:“天悚,你完全弄錯了。寒山仙子是蕊須夫人的好友,昨天不肯出手救二爺是她聽了玉姑說明情況後根本就沒把握能救二爺。後來師父找到她,提出把自己的內丹拿出來給二爺用……師父死了。我還是幫凶!”

莫天悚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好半天才喃喃問:“為何會這樣?”

梅翩然熱淚盈眶,哽咽道:“師父一直就想和二爺在一起,但是二爺始終很抗拒他,加上身上的佛印阻隔,總也不能如願。現在師父終於能永遠和兒子在一起,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莫天悚搖頭道:“桃子早接受羅夫人了!這次冒這麽大的險把她從崖墓救出來。”

梅翩然深深歎息,幽幽地道:“如果他真的接受師父,當日在勳陽,他該要師父拖險以後去軍中找他,而不會叫師父自己回上清鎮來。天悚,你還沒師父明白二爺的心思。他認娘隻是覺得該認而已,他救師父也是覺得該救而已。”

莫天悚默然無語。張宇源過來低聲問:“三爺,我們還去不去鬼穀洞?”莫天悚一醒,朝梅翩然看看,她剛剛失去師父,不能再殘忍地讓她去麵對父親,摟著梅翩然的肩頭柔聲道:“翩然,我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回泰峰去陪桃子好不好?”

梅翩然低頭道:“別擔心我。你忙你的,正好玉姑約我去她那裏坐坐。我還要安排師父的後事。能在龍虎山這樣的地方永遠棲身,也是師父前生修來的福氣。”

莫天悚點點頭,招呼淩辰和張宇源一起走了。路上問起張宇源知道不知道費寒山還認識蕊須夫人,張宇源搖頭說不知。

匆匆來到鬼穀洞。這裏還是像往日那樣寧靜,可是當張宇源推開房門,卻見金木水火土整齊得俯臥在桌子上,老大賈金後背釘著一張紙條。莫天悚檢查後,低聲道:“是昨夜遇害的。一定是昨夜我來來回回在上清鎮和貴溪縣之間跑了太多趟,最後又留在上清宮沒出去,龍王察覺不妙。”

張宇源悲痛欲絕,大哭道:“為何我沒有昨天就告訴天師!”

莫天悚撕下紙條一看,上麵正是龍王的筆跡:“少爺,厲害,不愧是曹某調教出來的人!可惜不能忘情。後會有期!”氣得莫天悚把紙條團成一團丟在地上,怒道:“淩辰,去查,看鬼穀洞裏還少了誰。”

片刻後淩辰來報,鬼穀洞裏一切正常,隻有平日照顧賈家兄弟的一個老仆一早出門,一直沒有回來。張宇源聽後又痛哭道:“權伯!”

張宇源要留下操辦後事,讓莫天悚回上清宮去通知張天師。莫天悚見張宇源無比悲痛,不放心得很,一直陪著張宇源,隨便派了一個十八衛去上清宮。

下午,正一道很多人得到消息紛紛趕來,莫天悚得以拖身。惦記著莫桃和梅翩然,離開鬼穀洞以後稍微猶豫,還是朝著三息穀的方向走。豈料剛剛踏上去三息穀的小徑,就看見前麵一大群人,居然是向山扶著莫桃,和戎和林冰雁一邊一個陪著,其他那些昨夜沒回來的十八衛全部跟在後麵。莫天悚大驚,飛奔上前,也扶住莫桃,一邊摸脈一邊埋怨道:“你大病未愈,怎麽出來了?”莫桃的身體還是非常虛弱,眼睛也沒複明。莫天悚少不得絮絮叨叨地埋怨。

林冰雁低聲道:“他都知道了,說要來看看他娘。我們攔不住。”

莫天悚忙道:“桃子,節哀順變。你娘也算是求仁得仁。”

莫桃淡淡道:“我沒事!天悚,鬼穀洞怎麽樣了?”

莫天悚搖搖頭,苦笑歎息道:“去晚了一步。龍王逃走了,賈家那一模一樣的那五個可愛的兄弟全部遇害!”莫桃深深一歎,後麵的路上再沒說過一句話。

不久到達穀口,守門的女道姑依然不準他們進去。莫桃一句話沒說,忽然跪下。莫天悚也跟著跪下。跟在他們身後的十八衛呼拉拉跪下一大片。道姑頓時急了,忙道:“你們別這樣,我這就回去再問問師父。”急急忙忙跑回去。

片刻後費寒山領著玉姑和梅翩然一起出來。費寒山親自扶起莫桃,不悅地道:“二爺,你若是不知愛惜自己,就太對不起你娘了!”招手叫人拿來軟兜,抬著莫桃來到玉貞觀。

莫桃急著過來,卻是想起當初的韻兒,也打算給母親續血恢複人形的。不想梅翩然告訴他,羅夫人已經安葬,且她失去內丹,續血也不可能再恢複人形。莫桃大慟,將吃下去的藥盡數嘔出,吐得滿地狼藉,昏厥過去。眾人好一陣忙碌才將他救醒。莫桃抓住莫天悚的手,澀聲道:“天悚,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去靈寶縣。”

莫天悚非常擔心莫桃根本就禁不起趕路的辛苦,但素知莫桃脾氣,隻好找另外的理由,遲疑道:“我是欽差,張天師的法事還沒有做完,不能隨便離開。再說我還沒有找到機會問張天師乩語的意思。”

莫桃急道:“帶我走,好不好?千萬別又去晚了!”

莫天悚正有些沒辦法,費寒山冷冷地道:“不準走!你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養病。”莫桃終於不再出聲,乖乖地躺下。莫天悚不禁好生感激。

晚上,莫桃悲傷過度,人看起來還是極度虛弱。費寒山留他們在玉貞觀歇息一夜。莫天悚終於找到機會追問梅翩然事情的經過。梅翩然顯然也很傷心,不願意細談,而是帶著莫天悚去孟青蘿的新墳拜祭。豈料新墳前麵早立著一個消瘦的身影,卻是費寒山。

梅翩然大奇,拉著莫天悚躲起來,低聲道:“早上玉姑告訴我可以讓把師父葬三息穀我就覺得很奇怪。不過我和玉姑埋葬師父的時候,寒山仙子連麵也lou一下,我真沒想到她會背著所有人來這裏。尤其奇怪的是,師父竟然和寒山仙子很熟悉。”

莫天悚也想不明白,隻好偷偷朝外看。不料竟然看見張天師獨自一人遠遠的過來,忙拉梅翩然一把,低聲道:“快藏到我懷裏來。”梅翩然現出原形,躲進莫天悚的衣襟裏。莫天悚運出他剛剛才體會的心法,張天師果然一無所察,看都沒朝他們藏身的方向看一眼,一直來到費寒山麵前才停下,緩緩問:“孟青蘿把自己犧牲了?”

費寒山點點頭,長歎道:“你想不到一個妖精也能如此吧?假如莫桃沒有被你的紫金雷電劍刺一劍,我還有點辦法救他。莫桃完全不能算是妖精,沒想到你也容不下他。”

張天師皺眉道:“若你肯早點出手,事情怎麽會這樣?再說是他自己擋在紫金雷電劍的前麵的。”

費寒山猛然回頭,冷冷地道:“你自己處事不當,推在我身上就能減輕你的罪責了嗎?如你沒有囚禁莫桃的母親,他又怎麽會自己送到你的劍下?你和中乙一樣,明明就是做錯了,卻抵死也不承認!”

張天師不悅地道:“假如孟青蘿不去崖墓殺讙,貧道又怎會囚禁她?還有你的那個寶貝徒弟,你也不好好管管,她居然去對莫天悚胡說你是貧道的師妹。”

費寒山大笑道:“好玉姑,好玉姑!”

張天師怒道:“貧道是好心才讓你有了容身之處。你可別過分,最好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費寒山冷笑道:“這樣說來我該感激你了?可是我就是喜歡感激玉麵修羅,喜歡感激蕊須夫人,就是不喜歡感激你。你要是氣不過,請給我一劍。”

張天師大怒,指著費寒山道:“你可別逼我!”

費寒山冷然道:“我就是想逼你,你能奈何?你天師府家傳寶劍有十幾柄,隨便一柄我就禁受不住,去拿起你的劍!你不殺我,我可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莫天悚了!”

莫天悚好奇得要命,卻見張天師瞪眼看著費寒山半天,居然沒有發脾氣,放軟語氣哀求道:“上次蕊須來龍虎山,我看在你的麵子上沒有動她,已經引起三爺的疑心。你再讓玉姑去攪合一通,他不更得猜疑?”

費寒山大笑道:“你正一道又不是沒有美麗的女道姑,誰叫你非要玉姑出馬去看莫天悚呢?難道你是怕重蹈當年覆轍?正一道的年輕一輩又去喜歡上一個妖邪之流?然後再一次揮慧劍,斬情絲。然後再後悔,又借屍還魂。”

張天師不知道是不是被費寒山說中,隻是瞪著費寒山沒有出聲。

費寒山輕佻地用肩頭去撞一下張天師,笑著問:“怎麽?不好意思了?想當初你能看上一個女賊,現在的婁澤楓又能看上一個棄夫改嫁還是有夫之婦的妖精,張惜霎也可以看上大逆不道的羅天,莫天悚風流成性,萬一再搭進去一個年輕有為的正一道女弟子不是很不劃算?再說了,莫天悚不是莫桃,若是讓你的孫子輩小姑娘參合進來,萬一被莫天悚查出什麽,再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你這張老臉可往什麽地方放?”

張天師臉色一沉,緩緩問:“你是不是故意留著他們兄弟在三息穀的?你還故意叫玉姑邀請梅翩然來玉貞觀,又故意讓他們在三息穀給孟青蘿立墳?”

費寒山發出一陣幹枯的大笑聲:“是你要我救莫桃的。你去看看莫桃的樣子,再讓他走回去,那他今後很可能再也不能走路了!玉姑和梅姑娘一見如故,邀請梅姑娘來坐坐也是人之常情。何況你又不喜歡梅姑娘,梅姑娘來了三息穀,你不正好眼睛清淨?”

張天師搖搖頭,緩緩道:“這麽多年了,貧道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你,你居然這樣說話?”

費寒山收起笑容,麵色一凝,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道:“問得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拍著自己的胸口,問問自己的良心,你有什麽地方對得起我?想當年費寒山做過什麽,不過是偷了一件你天師府的‘天皇號令’令牌,後來還還給你了,就至於你處死她嗎?今天的羅夫人是想去殺讙救兒子,可她殺死讙沒有?那兩隻畜生不還好好的在善惡分界井下養傷,何至於你就連莫桃也容不下,非得給他一劍?表麵上你是放我出來,但是你把我關在這三息穀,和關在鎮妖井下有什麽區別?”

張天師惱羞成怒道:“貧道再說一遍,莫桃是自己衝到我的劍前麵的,當初的費寒山也是誤傷。你要是覺得三息穀住得不自在,可以回鎮妖井下。但是你如果去對莫天悚多嘴,別怪貧道不講情麵!”袍袖一揮,掉頭而去!

費寒山看著張天師的背影冷笑數聲,也轉身走了。看樣子她早料到張天師會來,是特意在這裏等候的。

莫天悚叫出梅翩然,問:“翩然,你聽明白他們說什麽沒有?”

梅翩然點點頭,緩緩朝孟青蘿的墳走去,輕聲道:“玉姑還告訴我一些事情,我大概猜出來。費寒山曾經是正一道的女弟子,一次出去給人驅鬼反而被鬼所傷。回來後不服氣,偷偷拿了天師府的‘天皇號令’令牌去抓住那個鬼關在鎮妖井的下麵。她用完‘天皇號令’後就去天師府歸還。當時還不是天師的正一道張家嫡傳大弟子負責看守天師府法器,以為她又是來偷東西的,拔出天師府另外一柄‘乾坤玉劍’刺向費寒山。費寒山是來還東西的,沒有防備,一劍穿心,當場氣絕。

“當年的張天師或許是真的有點喜歡這個師妹,或者就僅僅是出於內疚,將費寒山的屍首偷偷放入鎮妖井下的休門裏麵,用陰風吹拂,保持不腐。你現在看見寒山仙子如此幹枯,就是被陰風吹久了的緣故。

“不知道是不是受這件事的影響,後來這個嫡傳大弟子一直謹小慎微,寬厚待人,嚴格律己,成為正一道裏最傑出的傳人,繼承了天師之位。

“二十多年前,你爹討藥找上正一道,闖下鎮妖井。張天師發現後立刻跟蹤而下,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但被玉麵修羅發現費寒山的屍體,遂用屍體來威脅張天師,終於得到兩顆讙的內丹。”

莫天悚愕然道:“爹不是用撕符籙來威脅張天師?”

梅翩然搖搖頭,停在孟青蘿的墳前,幽幽地道:“這雖然是我的猜測,但應該和事實不遠。我剛到玉貞觀,玉姑就話裏有話地說桃子曾經撕下符籙,陰魂也沒有能跑出鎮妖井,何以當年的玉麵修羅能用此來威脅張天師。”

莫天悚沉吟著問:“玉姑對你說了很多嗎?”

梅翩然幽幽地道:“我看她的意思,是有很多話想說,可又不太敢說。當時我還不明白,現在當然知道她是怕張天師。玉姑隻是很肯定地告訴我,當年你爹治愈好友之傷以後沒有直接去飛翼宮,而是去了天台山蓮花峰跌馬崖下的大桃樹,因試圖毀壞桃樹被數百年前正一道設置在桃樹上的禁製所傷,沒有像你們這樣找到玉石板上的乩語,隻好去了飛翼宮。

“這情況卻被心裏實際一直很關心玉麵修羅的蕊須夫人知道了。蕊須夫人認定張天師告訴玉麵修羅蓮花峰是為了報複,也來到龍虎山報複張天師。明著她是鬥不過張天師的,於是先躲在遠處,偷偷抓住很多本地的陰魂審問,終於被她得知張天師年輕時候的密事。

“於是蕊須夫人偷下鎮妖井,卻去將當日費寒山抓住的那個鬼魂附在費寒山身上帶出鎮妖井送到張天師麵前!”

莫天悚愕然失笑道:“好特別的報複方法!張天師不是一直頭疼到現在?”

梅翩然道:“可不就是。其實那時候真正的費寒山早已經轉世投胎,說不定都有幾十歲了,但是張天師曾經殺過一次費寒山,對著一個不是費寒山的寒山仙子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萬般無奈下在三息穀修起一座玉貞觀來安置寒山仙子。他不準寒山仙子隨便出穀,在龍虎山的貧苦農人家裏選了一些女孩送給寒山仙子做徒弟,還拿了好些道經給寒山仙子看。

“不過寒山仙子可不願意被人軟禁在一個山穀中,總想著要出去,不喜歡看道經,卻喜歡鑽研醫術,給人治病。名聲還相當不錯。張天師也就越發愧疚,不能奈何寒山仙子,漸成騎虎之勢。他開始一定沒想到會關寒山仙子這麽多年,這又成為他的一件密事。張天師從此就很忌憚蕊須夫人,就怕蕊須夫人把這兩件密事嚷得天下皆知。實際蕊須夫人乃是光明正大來的上清鎮煉製翡翠葫蘆的,張天師根本就不敢去招惹她!”

莫天悚詫異地沉吟道:“天下何其大,夫人有何必要一定要來龍虎山煉製翡翠葫蘆?”

梅翩然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龍虎山山靈水秀,風水好吧!

“師父來這裏以後,婁澤楓不敢讓她見人,但想師父總一個人不免寂寞,便想起三息穀的寒山仙子。師父扮成尋常婦人來上香,和寒山仙子一見如故。三息穀還是經常有人來上香的,寒山仙子的女弟子一直沒有察覺,張天師也就一直不知道師父在上清鎮。這次我們到了,張天師就怕重蹈覆轍,又定下寒山仙子不見男子的規矩。

“後來師父在勳陽見到桃子,知道魚虱隻可能對眼睛有益,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病急亂投醫,跑到崖墓想殺讙。結果被張天師監禁,師父獲救後卻發現桃子的情況比當初還危急。

“我們所有人都對修羅青蓮束手無策,乃是因為修羅青蓮是來自地獄的奇花,陽世之人不可能太了解。寒山仙子的醫術自然比不上林姑娘,可她是來自陰間的。師父思前想後隻有找寒山仙子這一條路可走,又怕張天師不答應,先去找到張夫人。

“但是玉姑告訴我,張天師頭一天看桃子隻是去鎮妖井下麵待了片刻就禁受不住,也想到寒山仙子能救桃子,的確是來玉貞觀找過寒山仙子。寒山仙子看張天師緊張二爺,便想利用此機會拖困,隻肯派出她唯一的嫡傳弟子玉姑出馬,才有玉姑去大牢裏看你一事。

“從大牢出來以後,玉姑找林姑娘一起接桃子,原本以為早一點晚一點沒關係,誰能想到桃子會中紫金雷電劍?受傷後桃子本身已經極度虛弱,不大補恢複體力就驅毒他根本承受不起,寒山仙子也真的沒辦法救桃子,又看張天師著急,故意不見我們,想張天師再急一急,讓你再給張天師施加一點壓力。後來師父獻出內丹,她也被師父感動,全力施救。內丹是師父畢生功力凝結,比什麽補藥都有效。

“天悚,玉姑明顯是想你能幫寒山仙子離開這裏,可張天師真是好人。你能不能想個辦法,既不傷害張天師,又幫助寒山仙子離開這裏。”

莫天悚莞爾,玉姑心眼不少,故意說費寒山和張天師有私,是以為他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調查往事,鬧起來才好替費寒山謀取拖身的辦法,不可上當被人利用,摟住梅翩然柔聲道:“怪不得你一直幫張天師說好話。放心,我還沒那麽愚蠢,去和正一道正麵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