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也僅僅隻是非常懷疑,不敢肯定和戎見到的一定就是孟綠蘿。藏民房子裏有佛龕,妖魔鬼怪除非是和人一樣從大門進去,從其他地方一般進不去,離開也隻有從大門離開。晚上除和戎以外,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見到異常,又不怎麽像是孟綠蘿來了。然而和戎從來不知道孟綠蘿,卻能形容得那樣具體,也不像是幻覺,且薛牧野在桑披寺外麵受傷,也說明孟綠蘿的確在這一帶活動。莫天悚很著急想找卓瑪問一問。

快中午的時候,他們終於看見卓瑪和格瑪。卓瑪果然抱著一大抱“草藥”。莫天悚見到後卻險些笑出聲來。原來卓瑪采集的草藥是香柏枝。藏人認為香柏樹是神樹,其枝葉是製造藏香的重要原料,幾乎每個到卡瓦格博的人都要采集香柏枝焚香敬神,但是莫天悚不認為這東西能幫和戎治病。

卓瑪甚是不悅,說和戎明明是中邪了,焚燒一些香柏枝比什麽草藥都有用。莫天悚莞爾,自然不會蠢得要和卓瑪爭論,岔開詢問卓瑪昨夜看見什麽沒有。卓瑪搖頭說她什麽也沒有看見,真是和戎中邪,眼花看見妖精。

莫桃甚是失望,悶悶地朝回走。莫天悚牽著格瑪地小手問:“格瑪,這附近有沒有山洞一類可以藏人的地方?”莫桃討好地搶著回答:“沒有。這一帶土質疏鬆,不容易形成山洞。阿曼都沒找著山洞住。”

莫天悚翻個白眼道:“我問你了嗎?”莫桃頓時訕訕的。卓瑪好笑得很,把香柏枝分一半讓莫桃拿著。格瑪也搖頭道:“我還從來沒有發現過山洞。天悚阿吾,你問這個幹嘛?”

莫天悚俯下身子,壓低聲音神秘地道:“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昨天我去見汪達彭措法王,丹增強桑很不高興呢,我想找個秘密的地方,把丹增強桑抓起來打屁股。你好好想一想,周圍哪裏是別人發現不了的。”

格瑪愕然,隨即興奮起來,也壓低聲音神秘地道:“今天卓瑪阿日帶我去了一個山穀。要下一個很陡的陡坡,一般人肯定下不去,一定發現不了。”

莫天悚困惑地問:“卓瑪帶你去山穀?”忍不住朝卓瑪看去。卓瑪虔誠地抱著香柏枝,正在向莫桃講述卡瓦格博的傳說。莫桃沒心思聽,可又不好拒絕,唯唯諾諾的。莫天悚莞爾。

格瑪興奮地點頭道:“是啊。那下麵還有一個海子。樹上停著很多綠色的大蝴蝶,美得不得了。”伸開手掌給莫天悚看,赫然正是水青鳳尾。不過一動不動,已經死了。

卓瑪回頭叫道:“格瑪,你別煩天悚阿吾。天悚阿吾才沒空陪你玩呢!我們走快一點,早點回去給和戎燒香驅邪。”

莫天悚戒心大起,可是卓瑪是他在建塘就認識的姑娘,特意來卡瓦格博轉經,又來桑披寺打探他的消息,知道和戎中邪就出來采集香柏枝。純潔,虔誠,還帶著些善解人意的柔順。懷疑卓瑪簡直是一種罪過。莫天悚不再問格瑪山穀的事情,說說笑笑的回去了。

吃過午飯,和戎的病情愈加穩定。於是和卓瑪一起出門去焚燒香柏枝。莫桃又回桑披寺去了,莫天悚連著兩個晚上沒好好睡覺,本來想躲進房間裏補眠的,卻被卓瑪硬拉著一起去燒香。莫天悚忍不住嘀咕:“不管什麽東西,你們都可以拿來敬神。”不情不願一起出門。

來到煨桑台才知道敬神的遠遠不止他們幾個人,還有不少人也在焚煙。人人肅穆,真是在做一件很神聖的事情,莫天悚不覺收起不滿意,也變得虔誠很多。在卓瑪的指點下,點燃香柏枝。當煙霧升起的時候,向神山拖長聲音高喊“喲……拉甲羅!(意為戰無不勝的神)”,還真感覺到一種力量。自己都有些好笑,再在藏區生活一陣子,恐怕會身不由己變成佛教徒了。隨意在周圍看看,不料居然看見諸葛青陽也在人群中,甚是高興。諸葛青陽是他的秘密武器,雖然他已經和汪達彭措結成聯盟,依然不願意公開,忙給淩辰使個眼色。

淩辰會意,悄悄和向山耳語一陣。片刻後,向山就陪著卓瑪和和戎先回去了。莫天悚一夥也離開人群,走下山坡,鑽進旁邊的樹林裏。沒等多久,諸葛青陽就追進來,見麵第一句話便問:“秀慧的氣色怎麽不太好?“

莫天悚解釋一下,問起諸葛青陽怎麽會出現在煨桑台,諸葛青陽很不好意思地道,昨天他們已經嚇唬過一批打獵的獵人,他也怕卡瓦格博報應,來此贖罪。莫天悚愕然,好笑得很。把目前的形勢大略解釋一下,讓諸葛青陽專心去打些野狼,看見誰去梅裏雪山的範圍打獵,晚上就偷偷給他們家掛一隻死狼。然後散播說這是卡瓦格博的警告,再殺生,就會有悲慘的事情發生。神山不能打獵,其他地方才能打獵。這樣做危險性比直接去嚇唬獵人小很多,諸葛青陽很高興。莫天悚又囑咐他幾句別被人發現了之類的話就和諸葛青陽分手了。

回去後莫天悚感覺很累,還是關門睡一覺,到夜裏又很是精神。整夜都在聽卓瑪的動靜,隻聽見輕微的鼾聲。莫天悚又欣慰又有些失望,暗笑自己太過疑神疑鬼。

翌日,和戎的病情更加穩定。莫桃還是在白塔裏做最後的努力。為配合封山之舉,莫天悚曾經建議汪達彭措收集一些獵物來放生。吃過早飯就去羅布寺看情況,見不少人都帶著小動物來捐給寺裏,有雞有羊,不少都是家畜,尤其是獵人家庭捐獻得多,踴躍的情況完全出乎莫天悚的意料。

藏人認為所有的生靈都是和人一樣的生靈,傷害它們一定會受到報應,放生也就是給自己放一條生路,為自己消災免難。莫天悚想起藏人殺犛牛都會去帳篷裏殺,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們。汪達彭措倒是認為這一切理所應當。事情很順利,明天就可以收集齊足夠的動物。兩人商量一下,決定後天出發去轉經。

出門的時候莫天悚忽然覺得後背發寒,回頭正好看見丹增強桑。目光一點也不像活佛,倒像是“雙厄”,既惡毒又凶戾。看見莫天悚回頭,忙收回目光。莫天悚甚是好笑。那夜“瓊崖”大鬧亞卓鎮,丹增強桑開始嚇壞了,在家裏貓了好幾天,又在自己家和鐵棒喇嘛家都做一場法事,叫了不少喇嘛帶著和那夜十八衛差不多的麵具跳神,熱鬧了好一陣子,不知道他此刻回味過來沒有?莫天悚和汪達彭措拉上關係,已經用不著再理會丹增強桑,出門上馬而去。

回去以後莫天悚惦還記著格瑪說的那個小山穀,沒想到不等莫天悚去找格瑪,卓瑪主動找到他,說是想出去走走。一走就走到那個山穀中。山坡其實並沒有格瑪說的那樣陡峭,下去並不困難。可能因為地方很小,路也的確不是很好走,沒人來這裏,很是僻靜。

這裏的確是美極了,水麵不大,淡淡如玉石一般沒有雜質的綠色,清澈得可以看見湖底的小石頭。山坡上的樹葉有紅色的,有黃色的,有粉色的,深深淺淺顏色比春天還要豐富。的確有一些綠色的水青鳳尾停在樹枝上,大大方方的,攤開的雙翼很美,不像蝴蝶,停下來的時候總是合著雙翅,怕泄密一般。蛾和蝶究竟是誰鬼祟呢?莫天悚伸手輕輕碰一下,驚擾了這些綠色的精靈。它們在一瞬間飛走了,看不出特別,倒像是一些普通的蛾子。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在人身上,天空中隨意堆積著一些白白的雲彩,空氣潤潤的,比高原的其他地方都舒服。

莫天悚握住卓瑪的手,溫軟而修長,保養得很好,並不像他在建塘的時候感覺到的粗糙,心裏不覺發癢,偷偷回頭瞄一眼。淩辰識趣地遠遠掉在後麵。卓瑪的頭低得很低,寬大的藏袍下是瘦弱和期待。莫天悚忍不住摟住卓瑪的腰肢,很細。莫天悚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和戎的話,“那女人的腰比黃蜂還細”,心裏打一個寒戰,再看卓瑪,圓圓的臉蛋一邊一塊張揚的紅色,很健康是肯定的,可是和“很美很妖豔的女妖精”似乎一點也不沾邊。莫天悚不禁好笑,可也再沒有興致,規規矩矩隨便轉一轉就離開了這裏。

看得出卓瑪很失望。但是莫天悚的確不想碰她。回去以後莫天悚發現汪達彭措居然給他送來一個姑娘,比卓瑪漂亮多了,不免又驚又喜。不知汪達彭措是不是在套近乎,怕他和左頓太親密?可莫天悚還是覺得他們真是淳樸的民族。紅教比黃教似乎好一些。剛念及此,莫天悚暗罵罪過,然汪達彭措的好意不該拒絕。他的警覺性還是很高,叫來淩辰安排人守夜,自己早早地睡下。瞄見卓瑪更是失望,心裏不知怎麽的也不太好受,又想起建塘官寨中那個叫同樣名字的土司太太來。從未有過地狂暴,疲累欲死,睡覺竟然格外香甜,一夜無夢。

翌日起來,莫天悚的精神好得很,去桑披寺看左頓,告訴他明天去轉經。左頓點頭答應,陪莫天悚一起來到白塔裏。莫桃還是老樣子,顯得很沮喪。左頓眼看沒指望,和莫桃一起出去了,大約是想單獨安慰莫桃。

白塔裏隻剩下薛牧野和莫天悚。莫天悚見薛牧野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邀請他明天一起去轉經。薛牧野苦笑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卡瓦格博是神聖的,不斷有活佛法王加持,與你們那裏一般的佛教道教勝地還不一樣,我是沒辦法去那樣的地方。我來這裏就是給你們帶個口信,明天也該回去了。公主的事情你不要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她好歹也是你的朋友。”

莫天悚不覺心煩,他找到細君公主又如何?把她送回京城,恐怕細君公主很不願意;留在自己身邊,他可沒這個膽量;不聞不問才是上策。最討厭就是何亦男,下次見到她,真該好好教訓教訓她。淡淡道:“桃子不是寫信叫南無派人去找了嗎?我又不在京城,你們憑什麽說公主是出來找我的。”

薛牧野搖搖頭,心裏暗歎,不知道細君公主看上莫天悚哪一條?

莫天悚看著薛牧野,隻想怎麽才能套出莫桃“解藥”的危害,又不讓他懷疑自己曾經偷聽過他們的談話,想來想去也沒有好辦法,忽然想到孟綠蘿來這裏的時間應該不短了,修羅青蓮也沒個人看守,左頓和汪達彭措都很放心的樣子,心中一動,沉吟道:“你沒辦法去太子雪山,那孟綠蘿會不會也沒辦法去那裏?”

薛牧野不確定地道:“道理是這樣的,但是孟綠蘿的功力很高,我不敢肯定。”

莫天悚皺眉問:“和龍王比,孟綠蘿能高多少?”

薛牧野沉吟道:“應該說他們兩人沒辦法比。天一功有一個訣中訣,隻有飛翼宮的宮主才知道。龍王會的天一功和桃子會的天一功都似是而非。但是龍王從你爹那裏得到不少訣竅,花巧卻比飛翼宮的其他人多很多。比如天焰掌就隻有龍王才會。”

莫天悚記得卓瑪以前就說過天一功有一個關鍵她沒掌握,倒也相信薛牧野的話,隻是很奇怪地問:“天一功不是一樣的嗎?怎麽每個人練的都不同?”

薛牧野輕歎道:“你的思維就是比桃子縝密。桃子就從來也沒問過我這問題。傳說天一功一共有九重,但水青鳳尾隻掌握六重,練習後麵三重的訣竅在你手裏的幽煌劍裏,也就是說在那本《天書》裏。水青鳳尾沒辦法看懂《天書》,又不甘心守著殘缺的天一功,代代都有人鑽研,希望能另辟蹊徑把天一功練習到第九重。雖然始終沒有人把天一功沒有練習到第九重,但是鑽研出很多練習天一功的法門。每個法門都有少許區別,導致練習天一功的效果區別很大。”

莫天悚失聲道:“難道《天書》就記載這個,那我還去看什麽《天書》?”

薛牧野苦笑道:“這隻是一種傳說而已,誰也不知道真假。在飛翼宮還流傳著另外一種傳說,天一功本來就隻有六重,《天書》中的練功法門是文家先祖編造出來,用意在於保護文家的後代不被飛翼宮消滅。有了這個傳說以後,飛翼宮沒破解《天書》之前,總會留著文家人的性命。”

莫天悚忍不住罵起來:“媽的,到底哪是真哪是假?怎麽這麽亂七八糟的?”

薛牧野幽幽地輕聲道:“幽煌劍的秘密傳了無數代,自然真假難辨。各種各樣的傳說越來越多。在我們懸靈洞天還流行一個傳說。水青鳳尾本來是不會天一功的,天一功就是從《天書》上學的,但是他們隻學會前麵六重,正好遇見文家人來找他們報仇。雙方惡鬥一場。那時候水青鳳尾還不是文家的對手,但是仗著人多,最後還是文家不敵,但是卻成功把天一功的後麵三重隱藏起來,就是不想水青鳳尾有朝一日能戰勝文家。因此飛翼宮總是會派出一些漂亮姑娘迷惑住文家後代,就是希望能得到後麵三重功法。我爹是很相信這個傳說的,還認為你爹是陷得最深的一個人,已經把訣竅告訴水青鳳尾,所以水青鳳尾這兩年總能戰勝我們懸靈洞天。”

莫天悚瞪眼看著薛牧野,沉聲冷冷道:“這不是你編造出來的吧?你該不會說我也陷得非常深,比我爹還深吧?”

薛牧野低頭道:“我說了,這隻是傳說。你不相信也沒關係。你也算不得文家的人,梅姑娘同樣也算不得是飛翼宮的人,就算陷進去也無所謂。再說,說句你不樂意聽的話,你已經娶央宗為妻,又放著細君公主不聞不問,我看不出你能為梅姑娘犧牲什麽。我看你和桃子是一樣的。桃子曾經說過的,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倒是為桃子,你可以犧牲掉梅姑娘,就像桃子為你們輕易放棄林姑娘一樣。”

莫天悚越聽越不是味道,大怒吼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薛牧野笑一笑,淡淡道:“林姑娘配的‘解藥’對桃子而言是有毒的,但是桃子至始至終沒埋怨過一句,而且他還一直在偷偷地吃。你要是有辦法,勸勸他停下才是。今天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好好聊聊。”

莫天悚大吃一驚,但是莫桃沒停“解藥”的用意他倒是猜出一些,可他還是吃驚,從中看出深深的決心,知道自己也沒本事去勸服莫桃,擔憂地問:“林冰雁的解藥究竟有什麽危害?”

薛牧野沉吟道:“我不知道怎麽說才能說清楚。桃子的整個身心都被烏曇跋羅花改變了。打個比方吧,把桃子比成一座高樓,烏曇跋羅花就是高樓的基石,一旦基石被一點一點的消耗掉,整個高樓也就倒了!”

莫天悚不相信地問:“烏曇跋羅花有這麽厲害?”

薛牧野深深吸一口氣,歎道:“冷香丸就可以起死人肉白骨,烏曇跋羅花為何不能這樣厲害?你早親眼看見烏曇跋羅對桃子的影響,還要懷疑嗎?”

莫天悚喃喃道:“那我們就隻有指望修羅青蓮了?”

薛牧野搖搖頭道:“修羅青蓮性寒無比。要是桃子沒服食‘解藥’,兩相抵消,修羅青蓮的確可以解開烏曇跋羅花的火性,但是現在他得到修羅青蓮還不如沒有那東西。而且修羅青蓮也不是那麽好得到的,那東西有毒不說,其生長的地方還酷熱無比,就像燒熱的鐵板一樣,必須穿著火浣布才能接近;接近以後又寒冷無比,沒有拙火必定會被凍僵。要不左頓大師就身具拙火定,怎麽會不鏟除它?”

莫天悚皺眉道:“我們上哪裏去弄火浣布?左頓大師怎麽從來也沒提過?”

薛牧野苦笑道:“左頓大師不是沒提,密宗修煉的特點決定他不會對不相幹的人多說什麽。他認為修羅青蓮和你沒關係,不願意你擔心,但他都告訴過桃子。他還告訴過桃子,神聖的卡瓦格博會保佑善人,如果桃子真是除魔的人,到時候卡瓦格博會讓桃子接近修羅青蓮的。隻是這說法太縹緲,我擔心得很。”

莫天悚也擔心,可是他卻沒有好辦法,而且此事現在已經牽扯到紅教和黃教兩個派別,還牽扯到本地日後的安寧,已經不能阻止。第二天,浩浩蕩蕩的轉經隊伍還是如期出發了。不僅是汪達彭措和左頓各自都帶著不少喇嘛,還有不少藏人聽到消息以後,從四麵八方趕來跟在他們的隊伍後麵。整個隊伍竟然有上千人。莫天悚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莫桃沒注意的時候,用一些麵粉做的藥丸偷偷換掉他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