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明,蕊須夫人都沒有回來。不過她是莫天悚見過的所有人中最高明的一個,莫天悚並不擔心她。他擔心的是皇上的態度,不肯在家裏好好休息,起床梳洗以後正要進宮,央宗已經到了,告訴他皇上讓他明天再進宮。她傳完皇上口諭以後也不肯走,一直賴在莫天悚房間中。莫天悚氣她得很,可又不好說她,隻好歪在炕上陪著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越聊越沒精神。

狄遠山在外麵敲門道:“天悚,二公子來了。”

莫天悚急忙大聲答應一聲:“讓他等等,我就來。”然後對央宗道,“要不你去找大哥?”

央宗低頭道:“天悚,別急著擺拖我。我覺得這次我們見麵,你一直生疏得很。但我還是當你是最好的朋友。皇上昨天問我願不願意留在京裏,你說我該怎麽回答他?”

莫天悚頭疼,又甚是詫異皇上還真的喜歡央宗,輕聲道:“這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央宗道:“要是你讚成,我就留下。不然我還是想回去陪著阿爸。”

莫天悚沉默良久,柔聲道:“那你還是回去吧,深宮的生活可能不適合你。我馬上要去雜穀,正好送你一段路。以後你願意,可以來榴園玩。”

央宗惆悵地道:“你心裏明明在怪我,也沒有說過我一句。我總想幫你,可不僅是幫不上,還隻會給你添亂。可能是真的‘不及寒梅’。但是昨天拉你一起去天橋乃是公主的意思。公主說宮裏順從皇上的人很多,其實皇上並不喜歡太順從他的人。皇上一心想幹一番事業,你已經讓他折服,就隻是他也很不服氣。你想辦法輸給他兩次,他的氣就順了。不打擾你,我走了。”

莫天悚心裏又亂糟糟的,忙道:“央宗,有空就來看我。”

央宗嫣然一笑,忽然一把摟住莫天悚,吻上他的唇。莫天悚心裏更亂,推開央宗又舍不得,終於還是摟住她,狠狠纏綿一回。半天之後,央宗才心滿意足放開他,凝視他輕聲道:“天悚,你和以前有點不一樣,變得正經多了!是荷lou讓你改變的嗎?梅姑娘都能夠接受娥皇女英,三妻四妾你也該能接受吧?”

莫天悚心裏一震,高高在上的央宗居然能這樣問他,他實在是消受不起,將頭扭到一邊,艱難地低聲道:“荷lou的情況特殊得很。央宗,放過我吧!我這一輩子沒做過多少好事,就隻想讓跟著我的女人能過得好。我不想像爹那樣左右為難,更不願意看見我喜歡的人像阿媽那樣孤苦一輩子。”一直沒有聽見央宗的回答。莫天悚抬頭一看,央宗早不在房間中,不由得輕輕一歎,目前他感覺最不能負荷的就是女人!振奮一下精神,正要換衣服出去見二公子,南無陪著二公子一起進來,一致叫他不必拘禮,躺著就行。

莫天悚笑一笑,也不多客氣,直接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啟程回去?”

二公子道:“皇上著急得很。可是我卻想問問你的意思。”

莫天悚道:“既然皇上著急,你多耽擱也不好,下午就走吧。南無,你帶人跟二公子一起,有沒有問題?”

南無笑笑,道:“你不說我也有這個意思。莫離我想你交給我去全權處理。不過我想晚兩天,等見著淩辰以後再走。二公子路上別走那麽快,我肯定能追上。”

莫天悚點頭歎息道:“由你去好好查查莫離為何會這樣做也好。”二公子還是顯得有些失望,低聲道:“三爺,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去雜穀也要經過成都。”

莫天悚微笑道:“去雜穀不走成都路會近一些。蜀中的那些文武官員們我也不能幫你應付,不過我已經找著厲害的人物去對付龍王,隻是你們要給我一點時間,路上不能太快。可是我不趕快一點肯定不行,我們還是分開走好。”

二公子又驚又喜,對莫天悚佩服得五體投地,放下心來。又把成都的情況詳細說了,一起商量應對之策,直到中午才大致說完,心滿意足地告辭離開。

南無送二公子出門,狄遠山又來到房間中,在莫天悚身邊坐下,非常不滿意地嘟囔道:“你可算是能歇一會兒了!我來這麽久,都還沒找著時間和你好好說兩句話。”

莫天悚莞爾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狄遠山道:“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年榴園的澤漆也長得特別好,怎麽拔都拔不完。貓兒眼直說真真是給她帶來一個妹妹,嚷著把這個妹妹也叫做貓兒眼。除真真外,現在素秋也很寵貓兒眼,貓兒眼說話還是很有份量的,連阿媽都說可以讓孩子小名也叫貓兒眼。真真也被貓兒眼說動,可是我不想讓孩子用一種毒草的名字。你回去幫我說說。”澤漆就是貓兒眼,因其葉圓而黃綠,頗似貓睛,故名貓兒眼。又因其莖頭凡五葉,中分,中抽小莖五枝,每枝開細花,青綠色,複有小葉承之,齊整如一,又名五鳳草。有微毒,一般的動物都不吃。

莫天悚啞然失笑,忽然間好想回去看看,興奮地道:“不叫貓兒眼,可以叫五鳳,也滿好聽的。”見狄遠山很不樂意,忙道,“那你想叫那孩子什麽名字?你肯定想要個兒子,不想要女兒是不是?”

狄遠山頭疼地歎息道:“唉!別提了!兒子女兒倒是次要的,連這孩子該姓什麽目前我都沒辦法決定。阿媽剛知道真真有喜就擺香案謝過文家祖宗,說要孩子姓文;狄關和紫堇先後沒了,真真覺得很對不起狄家,死寧著非要小孩跟著我姓狄。我是風箱中的耗子,兩頭受氣,就指望你趕快回去救命呢!”

莫天悚愕然,再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這有什麽好為難的?你努力一些,老大姓狄,老二就姓文,老三再姓狄,老四又姓文,一溜排下去,生他十個八個的,阿媽肯定高興。”

狄遠山氣道:“你當我是種豬啊!”

莫天悚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喘息道:“我可沒這麽說,是你自己說的!”不想笑得太急,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

狄遠山氣哼哼地道:“這就是你不積口德的報應!”剛說完,卻見莫天悚吐出一口血來,立刻急了,端來一杯茶給莫天悚漱口,問,“你沒吃央宗拿來的藥嗎?央宗說效果好得很,是外國進貢的藥。”又叫一個小夥計進來收拾。

莫天悚kao在椅子上喘息半天,等小夥計出去後才搖搖頭道:“不礙事,是昨天的淤血,吐出來倒好了。多虧你讓我笑這一笑,我覺得鬆快多了。我還沒找著機會問,南無想給素秋治病是怎麽回事?開始沒有?你覺得妥不妥當?”

狄遠山遲疑一下,道:“我讚成南無的做法。南無說那些往事等於是一個毒瘤,留著暫時看來是沒事,可總是潛藏的禍端,到不如下狠心把它割了。可是阿媽非常反對,好郎中一時半會兒也找不著,南無還沒有開始。素秋比以前懂事很多,已經是獨當一麵的大姑娘,相信有打擊也能承受。藥坊基本上都是素秋在管,舅舅騰出空來,一直在幫南無訓練人手,不然這次南無還走不開。”

莫天悚皺眉道:“讓舅舅來訓練人手,南無是不是在避嫌?”

狄遠山點點頭道:“他從來沒有說,但我覺得他有那種意思。阿媽很看不慣他,也堅決反對素秋和他在一起。天悚,我不否認南無非常能幹,也很體貼,他給素秋治病我也不反對,但是我覺得你讓素秋跟著他還是有些欠考慮。其實南無非常理智,看問題也很實際,處事穩重幹練,不是那種兩邊倒的牆頭草。你不用素秋跟著他,他也不會去找龍王。”

莫天悚苦笑道:“阿媽也是這樣想我的吧?”

狄遠山瞟一眼莫天悚,低頭道:“天悚,你可別生氣。阿媽說你是在故意報複素秋,還說她拚掉老命也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

不想莫天悚又笑了,無限感慨地道:“難怪阿媽會去找南無打架,原來是釜底抽薪!”

狄遠山愕然問:“你不生氣?我怕你生氣,昨天都沒敢說這些事情。”

莫天悚微笑道:“阿媽不管素秋我才氣呢!她有火氣又有力氣去找南無打架,身體一定不錯。我這次回去怎麽也得在家裏多住些日子,看能不能幫素秋和南無把親事辦了。”

狄遠山又看莫天悚一眼,嘟囔道:“你回去傷也該好了,阿媽肯定會找你算賬,你還這麽有把握?”

莫天悚笑道:“我要是連阿媽也應付不來,還怎麽去應付那一大堆敵人?還是和你說這些家常輕鬆,不用我傷腦筋。”

狄遠山失聲道:“輕鬆?你和桃子都跑掉,我可是快被家裏的事情煩死了!”

午飯後,莫桃照例又去鎮妖井喝井水,剛走進伏魔殿就傻了,林冰雁從頭到腳也是一身雪白,俏生生地立在鎮妖井的旁邊,正拿著瓜瓢在喝水。莫桃幾乎想掉頭就走,又想這樣太沒出息,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林冰雁重新舀一瓢井水遞給他,笑吟吟地道:“不躲著我了?”

莫桃小聲道:“我什麽時候躲過你?”說完自己都臉紅,忙低頭去喝水。喝得實在太急,灑了一大半在外麵。

林冰雁莞爾道:“既然你不躲著我,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莫桃遲疑道:“被程兄和羅少俠知道了不好吧?”

林冰雁笑一笑,淡淡道:“本來就是天哥讓我來找你的,他們知道我在這裏等你。你也不要想歪了,我找你也不過就是為了蕊須夫人的祭壇和天罡北鬥陣。”

莫桃詫異之極,迅速鎮靜下來,放下瓜瓢,也笑一笑,無可無不可地道:“那就走吧!”領頭朝外麵走去。

林冰雁並不急著開口,莫桃也就不出聲。兩人自然而然地朝瀘溪走去。因莫桃總在這時間去找薛牧野,撐筏子的漁夫又在溪邊等著他。莫桃跳上筏子才想起帶林冰雁去見薛牧野可能不太妥當,可林冰雁也已經上了筏子,他也不好再出聲。漁夫不用他吩咐,又朝焦坑撐去。

林冰雁看著兩岸的碧水丹山,輕歎道:“這地方真美!”

莫桃笑笑,主動道:“羅少俠是怎麽察覺蕊須夫人的祭壇的?”

林冰雁道:“清淨派的人最擅長天罡北鬥陣。天哥在無錫的時候恰好向她們請教過。因此來這裏沒多久便察覺了蕊須夫人的布置,隻是天哥兩次出手都沒辦法破壞那個陣法,又不想讓張天師知道此事,隻好來找你商量。”

莫桃負手而立,淡淡道:“羅天真不愧是人人景仰的少年俠士,和道姑的關係原來也這麽好,他該不是恰好在致虛元君從梅莊回去以後去討教的天罡北鬥陣吧?如此英雄的俠士難道還會徇私?讓張天師知道祭壇又有什麽關係?”

林冰雁緩緩道:“我知道你對天哥有偏見,但是蕊須夫人煉製的那個葫蘆當真非同小可。天哥說你如果實在要幫蕊須夫人,蕊須夫人收鬼的時候你最好能在一邊幫忙,先在鎮妖井的底下布置出一個你上次在梅莊捉鬼用的九宮八卦陣。萬一出了紕漏,這個陣法可以擋一擋,要實在不行,你的真言法令也可以擋一擋。不過這些辦法都不夠好,最好的辦法是你現在就去那個祭壇,將七盞天樞位的油燈熄滅。葫蘆的威力會小很多,蕊須夫人權衡以後,說不定不會去鎮妖井。”

莫桃甚是詫異,沉吟道:“羅天都無法動的天罡北鬥陣,我能動嗎?”

林冰雁低頭道:“蕊須夫人不會傷害你,你去動了那個陣勢,最多就是被蕊須夫人訓斥一頓。”

莫桃搖頭道:“夫人目前不在上清鎮。我沒把握能動得了羅天都動不了的陣勢。”

林冰雁道:“天哥說你身上有一股天生的正氣,對付妖邪最是有效。蕊須夫人功力超凡拖俗,如果連你也動不了那個天罡北鬥陣,整個上清鎮就隻有張天師有能力破壞那個陣法了。不過真要是讓張天師出手,蕊須夫人說不定會受到嚴重的傷害。那個葫蘆今天申時三刻即可煉好,離現在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你要是不願意動手,一到申時,天哥就會去通知張天師。天哥無意勉強你,你自己考慮清楚。”

莫桃皺眉問:“羅天會為蕊須夫人打算嗎?”

林冰雁淡淡道:“信不信在你,蕊須夫人是天哥的師母,他的的確確是在為蕊須夫人打算。他已經很對不起龍血真君,不能再對不起蕊須夫人。要是蕊須夫人不在,你去動手說不定會受傷,你自己考慮。”

莫桃沉默片刻,道:“你給羅天發信號吧!”

林冰雁看莫桃一眼,從懷裏拿出一張符籙點燃,丟進水裏:“熄滅那七盞油燈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法,我和你一起去。”莫桃看她一眼,點點頭,也不再出聲。

竹筏還是在老位置停下,莫桃摸出一塊碎銀子遞給漁夫,道:“晚上不用來接我。麻煩老丈去婁府通知蕭先生,我可能會晚些回去。”也沒招呼林冰雁,跳下竹筏,自顧自朝山裏走去。

林冰雁緊緊跟在莫桃的身邊。莫桃走得比平時慢,默默的一直領著林冰雁來到丹崖下,抬頭朝上麵的洞口看一看,終於出聲問:“能上去嗎?”

林冰雁搖搖頭,伸出手道:“你知道我的輕功無法和你比。你帶我上去吧!”

莫桃後退一步,笑道:“我的輕功也不怎麽好,帶個人肯定上不去。”然後仰頭大聲喊道,“薛兄,你下來帶林姑娘上去。”

薛牧野從洞口探出半個身子,極為詫異地朝下看看,然後笑道:“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你自己想辦法吧。”

莫桃瞪薛牧野一眼,對林冰雁道:“那就請林姑娘等我片刻。”轉身要走。

林冰雁氣得很,一把拉住莫桃,道:“你躲我什麽?你全身上下,有什麽地方是我沒見過的?”

薛牧野怪聲怪氣地放聲大笑。莫桃又抬頭瞪他一眼,還是轉身走了。片刻後,他帶著一根山藤回來,躍上岩洞。薛牧野捅他一下,樂不可支地問:“你是不是真的被林姑娘把上上下下都看完了?”

莫桃淡淡道:“治傷而已。”將山藤垂下。薛牧野很沒意思,小聲問:“你怎麽會帶林姑娘來這裏?”

林冰雁順著山藤朝上爬。莫桃用力收山藤,輕描淡寫道:“我答應她熄滅天罡北鬥陣中七盞天樞位的油燈。”

薛牧野大吃一驚,發出一個寒星刺割斷山藤。剛爬到一半的林冰雁大叫一聲直掉下去。

莫桃眼疾手快,抖出手裏的山藤纏上薛牧野,自己抓住山藤的另一頭躍出洞外,一把抓住斷了的山藤,見林冰雁沒摔下去才鬆一口氣,不及回到洞裏就大怒道:“薛兄,你開什麽玩笑?會出人命的!”

薛牧野探頭一看,又發出一個寒星刺,位置不過在林冰雁的上麵一點點,又割斷山藤。斷口的位置離莫桃很遠,莫桃無論如何也救不了。林冰雁重重地摔下去。莫桃大驚失色,鬆手也要跟下去,薛牧野一把拽住他,硬把他拉進岩洞,低聲道:“我知道你會救她。剛才看了,林姑娘離地麵隻有一丈多高,肯定不會摔著。”

莫桃急忙朝下看去,林冰雁果然已經爬起來,放心不少,反身一把揪住薛牧野的衣襟,氣哼哼地道:“你要是不給我好好解釋清楚,我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