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lou和何亦男都害怕得很,磨磨蹭蹭半天才下車。莫天悚立刻關上車廂門,去包袱中找出朱砂筆。他的符籙之術剛剛才從《三玄緝魅》中自學來,粗淺之極,畫符時不能有人打擾,還必須沐浴齋戒做一大堆準備工作,急是急不出來的。然他在知道降頭術是一種巫術後,出發前就在馬車的車廂中用符籙布置下一個很小的九宮八卦陣,功能驅邪避穢。細君公主其實不會什麽道術,剛才替她當住大半靈將的就是這個陣法。此刻這個陣法也能幫莫天悚安神畫符。他費半天時間弄好符籙,心裏依然沒有一點底,打開後車門。

外麵的形勢已經變了,陰風陣陣,鬼影憧憧,滿天豆石亂飛。唐士俠終於lou麵,披頭散發地繞著馬車轉圈。他是莫天悚見過的三個降頭師裏麵長得最正常的一個,不料動起手來卻最會找惡鬼幫忙。金枝玉葉的細君公主被扔在地上,荷lou、何亦男、菊香橫七豎八地倒在細君公主身邊,水生、向山等人也倒了一地,就是挾翼和架車的黑馬也倒在地上。尹光道和關石天閉目跌坐,汗水涔涔,似乎兩個人還鬥不過唐士俠和他的鬼影。

莫天悚這時候隻恨烈煌劍不在自己手裏,否則絕對輪不到唐士俠猖狂,隻好胡亂拔出一把普通的寶劍,跳下馬車朝唐士俠衝過去。豈料一下車就感覺心裏一陣發慌,汗毛倒豎,鬼氣森森,還被飛舞的豆石打得渾身都疼,武功十成最多隻能剩下三成。莫天悚大驚,覺得這非常像是《三玄緝魅》中提到的無間七魅陣。陣法中一共有七個惡鬼,此走彼來,連綿不絕,陷進去幾乎就無法擺拖,也難怪尹光道和關石天都如此吃力。不過這個陣法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因為布置費力,布置好之後就無法移動。

莫天悚心念電轉,不敢再朝前衝,急忙又退回車廂中。剛才那種發慌的感覺果然消失無蹤。莫天悚暗暗驚心,三玄極真天西玄山的道術果然高明,他才剛剛會那麽一點點,驅邪的效果就好得一塌糊塗。這時候他也等不來北冥和淩辰,再耗下去,一旦尹光道和關石天抵擋不住,他們一夥人全部都得遭殃。

莫天悚一咬牙,又跳下馬車,費力將車廂卸下,幾劍劈開大部分的車廂板,隻留下他藏符的地方,又把裏麵的座凳包裹全部丟出去,整個車廂就成了一個空架子,然而人待在裏麵,無間七魅陣的鬼影豆石依然侵不進去。

莫天悚心中大定,將細君公主背在背上,用一件披風胡亂捆了捆,大吼道:“唐士俠,我來了!”舉著空車架子朝外衝去。選的方向卻是唐士俠的後麵,等唐士俠轉過身來,他已經成功衝出無間七魅陣。出來以後他才看見,外麵其實不止唐士俠一人,他身後還跟著七個人,人人伸掌抵住前麵一人的背心,就像一條蜈蚣一樣。原來唐士俠是合八人之力在控製無間七魅陣,無怪如此厲害。

這下莫天悚如何還和唐士俠客氣,掛著苗染留下的老君印,右手挽個劍花,左手一大把毒蒺藜,躍出車架子如下山猛虎一樣朝唐士俠撲過去。有上次在無錫城的遭遇,莫天悚斷定唐士俠降頭術高明,武功絕對沒有他高明,還以為這下可以手到擒來。卻忘記唐士俠此刻正把降頭術用到極至,並非平常狀態中,也忘記細君公主有他的九宮八卦陣保護依然還是中了降頭術,一個老君印可保護不了他。毒蒺藜不過接近唐士俠三尺之處便如同撞在牆壁上一樣紛紛落下,就是寶劍也刺不進唐士俠的身邊。莫天悚反而又覺得心頭發慌。急忙丟下唐士俠,去對付他身後的尾巴,不料這八個人已經連成一體,莫天悚的寶劍還是刺不進去。

莫天悚驚駭之際,尹光道也衝出來,叫道:“三少爺,無間七魅陣不能硬抗,等天明陰魂散去就無礙了!”

唐士俠森然道:“恐怕你們等不到天明!”右手推,左右引,原本隻在無間七魅陣裏麵肆虐的豆石飛出來,直朝莫天悚和尹光道身上打。尹光道急忙揮舞拂塵撲打。莫天悚一見就知道他的武功還比不上自己,此刻是在以己之短擋敵之長,堅持不了多久。再看唐士俠的牽引手法,忽然明白過來,這是禦物術,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唐士俠能控製如此多的小石子,禦物術比起他來簡直是天上地下。他雖然衝出無間七魅陣,還是無法傷及被降頭術保護的唐士俠,隻能和唐士俠控製的小石子糾纏,依然是輸多贏少的局麵。

這時候關石天在陣裏叫道:“師兄,快回來幫忙,菊香快不行了!”

莫天悚心頭一緊,叫道:“尹道長,這裏就交給你們了,我們京城見!”丟下眾人掉頭就跑。唐士俠如何肯讓他把細君公主帶進京城,終於慌了神,收了無間七魅陣,領著七個手下朝莫天悚追去。

尹光道一看也想追,關石天過來拉住他道:“別追,太危險!我們已經出了全力,是莫天悚自己不顧義氣想跑掉,婁道兄也怪不得我們。倒是先把救這裏的人救醒要緊!說不定向山可以聯絡北冥和淩辰,讓梅翩然追過去,比你還有用。”

尹光道苦笑歎息道:“向山發了那麽久的信號還沒有一個人過來,看來梅翩然是打翻醋壇子了!三少爺又是帶著倪小姐跑的,不知道梅翩然肯不肯出手。”

關石天不屑地道:“莫天悚也實在太花心,逃命都要帶著個姑娘!沒人救他也活該,我們正好可以早點交差。”

尹光道皺眉道:“師妹,你怎麽可以這樣說?三少爺說不定是故意把唐士俠引開的呢!”

莫天悚的輕功原本就不怎麽樣,背著個人就更跑不快,不僅僅要應付唐士俠,還得應付不時亂飛的小石子,被追得如喪家之犬一般。幸好唐士俠的輕功比他還不如,和另外那七個人分開以後禦物術的威力也小很多,控製的豆石數量銳減一大半,又隻加意防備去京城的方向,莫天悚七彎八拐,仗著有銀發簪的幫忙,什麽地方難走就朝什麽地方走,隻管朝樹林深處鑽去。天亮的時候跑進一個山穀中,身邊總算是沒有了飛舞的石頭,身後也看不見一個人影。

莫天悚隨便找了一塊草地,一屁股坐下來,解下後背的細君公主,才見細君公主早就醒了,眼神也恢複清澈,似乎連降頭術都解了,嘟囔道:“你醒了也不說自己走,誠心想累死我啊!”仰八叉地躺下來,再不想動一動。

細君公主低聲道:“唐士俠終於找上來了,我們下一步怎麽辦?”

莫天悚道:“我出個上聯你對對。水如碧玉山如黛。”

細君公主愕然看他一眼,對道:“雲想衣裳花想容。”

莫天悚有些不自在,非常疲憊一樣閉上眼睛,長長鬆一口氣道:“看來姓關的牛鼻子說得不錯,天亮你就沒事了。喂,昨夜的事情你還記得不記得?你什麽時候醒的?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細君公主發愁地道:“這時候沒有感覺,不知道晚上會怎麽樣。其實昨夜我隻是不能控製自己,人一直是清醒的,隻是中了你的銀針後昏了一會兒。”

莫天悚掏出他畫的符籙遞給細君公主,道:“這個我不擅長,你燒了化在水裏喝下去試試。”

細君公主四下看看,為難地道:“我沒有火鐮,這周圍也沒有水!而且我也有些餓了,我們得找些東西吃才行。”

莫天悚嘟囔道:“真笨!”艱難地爬起來,“你就在這裏等等我,我上山頭看看,找找出去的路。”

尋找一圈的結果是,他們迷路了,這是一座無人的荒山。莫天悚隨手摘了不少癩癩巴巴野果子帶回來,丟給細君公主一些,又把火鐮也拋給細君公主,指著前麵道:“對付著填填肚子吧。那邊有一條小溪。你自己過去先把符水喝了。我可是得歇歇了!”說著又躺下來,自己也啃兩個野果,雖然難吃得很,也勉強吃下一點。然後抹抹嘴巴,閉上眼睛,立刻發出鼾聲。

細君公主看看野果,樣子實在是不好看,一點胃口也沒有,都丟在地上。她從來也沒有這樣的經曆,畢竟也有些害怕,推莫天悚一把,莫天悚也沒搭理她,隻好自己順著莫天悚說的方向找過去。找到小溪才發覺她沒有杯子,不禁非常為難。正猶豫要不要叫莫天悚一聲,一隻比拳頭還大,疙疙瘩瘩的灰黑色動物爬出來。細君公主嚇一大跳,忍不住尖叫起來。

莫天悚如飛奔來,四下看看,皺眉問:“你怎麽了?不舒服?”

細君公主指著地上道:“那是什麽?”

莫天悚一腳將動物踢開老遠,沒好氣地呻吟道:“一隻癩蛤蟆而已!你沒見過真的,畫上總該見過!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情呢!公主,你不讓我好好休息,一會兒唐士俠追上來,我們兩個可都得完蛋!”說著坐下來,又躺下去。

細君公主怕他又睡著,急忙叫道:“三少爺,這裏沒有杯子,怎麽喝水?”

莫天悚隻得又坐起來,沒好氣地道:“用手捧嘛!你以為這裏是皇宮嗎?你在邵老爺家裏的時候不是挺鎮靜的嗎?”

細君公主低頭道:“你以前也沒這麽不耐煩!邵老爺家裏什麽都有,自然用不著慌張。”

莫天悚看細君公主一眼,站起來道:“算了,我幫你做一個杯子出來。”左右看看,看見溪邊長著一種葉子有扇子大的植物,便過去折下一片葉子,卷成一個卷,胡亂舀了一些水遞給細君公主,想起細君公主金枝玉葉,肯定沒吃過這樣的苦,心不覺軟了,柔聲問道:“你是不是吃不慣野果?”

細君公主搖頭道:“不是,我還不太餓!”

莫天悚歎息道:“那你再等等我,我去打隻野兔或者野雞什麽的回來。”說著要走。

細君公主愕然道:“你不是累了嗎?”

莫天悚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淡淡道:“我要是這麽容易累,我們兩個可真得葬身此處了!”

時間不長,莫天悚用一根花繩捆著一隻山雞回來,見細君公主已經收集不少樹枝,點燃一個火堆,甚是滿意,笑道:“你還會這個,不錯嘛!”

細君公主道:“這次出來以後染公教我的,說是有備無患,不想還真的用上了。把野雞給我,我去收拾。”伸手去接野雞,才發現捆野雞的“花繩”居然是一條蛇,尖叫一聲,丟下東西就跑。

莫天悚莞爾道:“死蛇,你怕什麽?雞和蛇一起吃叫做龍鳳鬥,大補。”從地上撿起野雞和花蛇,自去溪邊收拾。時間不長,已經收拾幹淨,用一根樹枝把雞和蛇一起穿了,坐在火堆邊烤。

細君公主驚魂未定地kao過來,遲疑道:“我可不可以不吃蛇?”

莫天悚失笑道:“不想吃就不吃,有什麽不可以的?不過野外生存最要緊是什麽都吃,不然你哪裏來的力氣跑路?蛇有什麽,癩蛤蟆我都吃過。”

細君公主失聲道:“真的嗎?”

莫天悚點頭道:“自然是真的。人若是餓起來,什麽都得吃。你根本沒過過真正的苦日子,還是回皇宮好。哈實哈兒雖然遠,做一個王妃怎麽也比留在中原討飯強。”

細君公主低頭道:“我又沒說不回去。我看你精神還不錯,剛才怎麽一個勁想睡覺?”

莫天悚笑笑道:“你知道我用了多久的時間才練成這種不管在任何地方,倒下就能睡著的本事嗎?會逃命的最基本條件就是會休息。別管地上幹淨還是髒,吃完東西你就睡一會兒,我給你守著。等到中午陽氣最盛的時候,我再給北冥發信號,看能不能讓他們找過來。”

莫天悚發的信號是一個漂亮的煙花彈,可惜沒讓北冥和淩辰找到他們,反而讓唐士俠追上來。莫天悚隻好又帶著細君公主落荒而逃。唐士俠也怕北冥等人找來,追得非常緊。莫天悚帶著細君公主無論如何也跑不快,無奈之下隻好越逃越遠。幸好他的三腳貓符籙還有一點用處,天黑後細君公主隻是手腳有些哆嗦不太受控製,其他還算正常。隻是入夜後唐士俠的攻勢明顯加強不少。莫天悚隻好又把細君公主背在背上,連滾帶爬一路狂奔。不喘氣地跑了兩個夜晚一個白天,才算是成功擺拖唐士俠。

這次莫天悚卻不肯休息,放下細君公主後還繼續朝前趕路。中午時分,他們來到一個隻有二三十戶人家的小村子中。找人打聽一下,才知道兩天時間他們居然跑出近四百裏路。一時半刻甭想北冥和淩辰能找過來。

莫天悚和細君公主都沒精神再逃,身上的衣服也是又髒又破。細君公主連走路都在打瞌睡,比背了她兩天的莫天悚還累的樣子。莫天悚看看村子的地形,卻還怕被人追上,硬拉著細君公主又走一段,來到村子幾裏以外的一戶孤零零人家門口才停下,敲敲門。

開門的是位抱著孩子的女人。莫天悚施禮道:“我和表妹投親遇見強盜,和家人走散,又被強盜追,實在沒力氣再走下去。大嫂能否行個方便,找兩件衣服給我們換換,再讓我們借宿一夜。明天一早我們就走。”說著拿出十兩銀子放在女人手裏。

女人非常好心,不接莫天悚的銀子,熱情地將兩人領進屋子裏。他們一家隻有五口人,除女人和她懷裏的小孩外,就隻是她男人再加兩個孩子,此刻正在吃飯。看他們又累又餓,男人急忙招呼他們一起吃。

這家人顯然沒什麽錢,吃食十分粗糙,不過是鹹菜稀飯,細君公主卻吃得非常香甜,吃完一碗又要一碗。害得女人和男人都提前放下碗,不肯再多吃。莫天悚在這些方麵非常細心,隻吃一碗就放下筷子,細君公主卻一連吃了四碗,才滿足地放下筷子。眼皮就變得沉重起來,不大睜得開。

莫天悚卻非要她換過衣服才讓她去睡,還特別囑咐女人去拿一套男人的衣服出來給細君公主。安頓好細君公主後,莫天悚自己也換上農夫的衣服,將唐士俠形容一番,囑咐他們幫著留意,才去休息。

雖然累了幾天,莫天悚也不過睡兩個半時辰就醒過來。出來一看,天剛剛擦黑,女人正在張羅晚飯。爐子上香噴噴的燉著一隻雞。

莫天悚進門的時候注意觀察過,這家隻養著四五隻下蛋的母雞,不禁有些感動。和女人說笑幾句,門外忽然傳來吵架的聲音。女人的臉色頓時有些變了,大聲叫來十來歲的大女兒看著火,急匆匆地朝外跑去。莫天悚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也跟出去。

屋子外麵,男人正在和一個牽著牛的小胡子男人吵架。莫天悚聽幾句,聽出是男人春天借小胡子男人的牛耕過一天地,不想那牛此後一直不肯好好吃草,變得越來越瘦。小胡子硬賴男人把牛累壞了,要男人和女人賠牛。男人和女人不服,也沒銀子賠牛,雙方已經吵過多次。

病牛莫天悚沒見識過,但病人他見得多了,一眼看出牛是病了。暗忖唐士俠此刻正該活躍,說不定已經追上來,而他們進村的時候很多人看見,有人在這門口吵架可是一件大大不妙之事。正想著呢,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唐士俠追上來了?旁邊還有一人正朝這裏指指點點的,十有八九正說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