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蘿道:“別擔心,葉法常會被笛聲侵入,說明他塵心未了,其實也有限得很。”莫桃苦笑,輕聲道:“夫人,你別拿我當外人。”孟青蘿笑一笑,起身道:“你們談,我去廚房看看。”

梅翩然等孟青蘿走後,才緩緩道:“二少爺,夫人從來也沒有當你是外人,但你又的的確確是外人。你又讓她傷心了!”

莫桃低頭道:“也許我不應該來梅莊。”

梅翩然搖頭岔開道:“全真道和天師道是道家兩個大門派,其實道家還有很多小的支派。比如八風先生是屬於真元道的,而中乙是屬於神霄道的。洞淵派也是一個不大的門派,洞淵道士受洞淵三昧法籙,上辟飛天之魔,中治五氣,下絕萬妖。屬於經籙派,也就是說屬於天師道的。”

莫桃問:“那真元道和神霄道是屬於那個派別的?”

梅翩然道:“其實每一個門派都有自己獨特的理論,全真道和天師道並不能全部概括。對於真元道我知道得不多,不過我看八風先生的作為,應該是以內煉為主,符籙為輔,類似神霄道。神霄道以符籙咒術為基本內容,結合內丹修煉。其弟子在有內煉工夫作基礎後,‘以我元命之神,召彼虛無之神,以我本身之氣,合彼虛無之氣,加以步罡訣目,秘咒靈符,斡動化機,若合符契,運雷霆於掌上,包天地於身中,曰雨而雨,故感應速如影響’。擅長五雷咒法,專破鬼魅。所以羅天沒學多少,尋常鬼物已經怕他得很。不過神霄道的內功與修養密不可分,向來不準弟子濫用法術,以羅天的德行,絕對學不來神霄道精髓。”

莫桃輕聲道:“梅姑娘,你懂得真多。也就是說真元道和神霄道都是結合了全真道和天師道精華的門派。”

梅翩然笑笑道:“這有什麽?你不懂不過是因為八風先生有意不告訴你這些而已。琴棋書畫八風先生可能算不得精通,這些他可比我懂得還多。不過你說這兩個門派是結合了全真道和天師道的精華我卻不同意,什麽是精華隻是各人的看法而已。博而雜在很多時候都不如專而精。比如天悚什麽都會,可是他的武功現在就比不上你了。”

莫桃笑一笑,緩緩問:“梅姑娘,你還想著他嗎?”

梅翩然沉默下來。莫桃不禁很恨自己,怎麽會問這樣一個笨問題?急忙又岔開問:“你知道太湖中的寶光是怎麽回事嗎?”

梅翩然嫣然一笑,正要回答,忽然站起來,提高聲音道:“朋友既然有本事進入梅莊,為什麽不敢大大方方地站出來?”

莫桃愕然朝四周看去,還是靜悄悄的。梅翩然拿出笛子橫在嘴邊,輕輕吹奏起來。莫桃聽出她吹的就是他來梅莊時聽見的後麵那支幽怨曲子。她的笛聲很輕很細,卻感人肺腑,鐵漢聽了也會傷心。莫桃本來就有些傷心,聽後不禁更是傷心,淚水不知不覺已經湧出眼眶,他自己還茫然不覺。

梅翩然卻悚然而驚,急忙放下笛子叫道:“二少爺,你怎麽了?”

莫桃一醒,甚是不好意思地用袖子胡亂擦去淚痕。

梅翩然重新坐下,疑惑地問:“你剛才聽師傅的‘金戈曲’都沒有問題,怎麽聽了我不成氣候的‘憑闌意’卻會受不了?你有沒有不舒服?”

莫桃搖搖頭道:“我也不太懂音樂,我怎麽知道?這就是天魅音嗎?果然好厲害。”

梅翩然見莫桃好好的,思路也很清晰,放下心來,笑道:“真要厲害的話,你就沒機會對我說恭維話了。天魅音以樂曲聲引人共鳴,達到用樂曲製人心神的目的,讓人生便生,讓人死便死,讓人瘋便瘋。師傅知道的也隻是皮毛,我幾乎還沒有入門呢。”

莫桃覺得這功夫邪惡得很,並不願意仔細詢問,看看周圍,岔開問道:“你剛才是不是聽見了什麽聲音?”

梅翩然不很確定地道:“不是聽見了聲音,而是當你問起太湖寶光的時候,我感覺有人在看我。不過我不敢肯定,也許是我自己多疑了!”

莫桃猛地站起來衝出亭子,瞪眼叫道:“薛牧野,別躲了!我知道是你!你再鬼鬼祟祟的,別怪我日後認不得你這個朋友!”

薛牧野應聲從亭子頂上跳下,陪個笑臉道:“二少爺,別生氣,我立刻走就是了!要不是我幫你們把羅天和林冰雁打發了,你們也沒可能安安靜靜地在這裏談天說地,你就讓我聽聽有什麽關係嘛?”

莫桃冷哼道:“別在這裏裝好人,要不是你讓龍王lou出妖氣,怎麽會有人找來梅莊?”

薛牧野不服氣地叫道:“這個你可不能瞎說,好像是我故意布局害你一樣。是你叫我去引開龍王的,而且我和龍王打架的地方可是離著這裏幾十裏呢!白天的人全部是羅天引來的!今天要不是他怕在林冰雁麵前lou餡,我也趕不走他。你沒覺得梅莊一直很安靜嗎?羅天走了,就再也沒有人來梅莊。這段時間我幫過你不少,也不過就是想看一看真正的幽煌劍,又不要你的,你這麽小氣幹什麽?”

莫桃頓時語塞。梅翩然淡淡道:“你要看幽煌劍很簡單。公子找兩個會水的人,去太湖中幫你打撈即可。”

薛牧野愁眉苦臉地道:“張道長都沒能撈出幽煌劍,我有什麽本事去把那把劍撈出來?我知道你們不會隨便讓那柄劍落入外人手裏,不如我們聯手。我保證隻是看一看,絕不據為己有。此刻不少人對梅莊虎視眈眈,你們多一個朋友,怎麽也比多一個敵人強。”

莫桃一直不討厭薛牧野,不覺心動,扭頭朝梅翩然看去。梅翩然沉默片刻,對跟著她的丫鬟道:“亂彈,帶薛公子去夫人給他準備好的連波閣歇息。”

丫鬟亂彈答應一聲,出來對薛牧野屈膝道福道:“薛公子,請跟我來。“

薛牧野不肯跟著丫鬟離開,不放心地道:“梅姑娘,羅夫人給我準備房間,不會是個陷阱吧?”

梅翩然道:“昨天夜裏二少爺說要跟你一起來,師傅才也給你準備好住處。連波閣不是陷阱,僅僅就是比較偏僻而已。我想這樣薛公子方便,我們也方便。”

薛牧野還是不大相信,扭頭朝莫桃看去。莫桃點點頭道:“我昨天的確是告訴夫人會和你一起來,你要是不放心,沒人攔著你,自己離開梅莊就是。”薛牧野猶豫片刻,還是跟著亂彈走了。

莫桃回到亭子中坐下,忽然間覺得很厭倦。在他的印象中,薛牧野做事灑拖,什麽都不太計較,來到梅莊便顯得很是戒備,不用問也是因為他和飛翼宮有仇的原因。可是莫桃現在最厭煩的就是江湖仇殺,再沒有說話的興致,坐在亭子中隻是出神。

他不出聲,梅翩然也不出聲,又拿起笛子吹奏起來。這次不是天魅音,曲子莫桃在昆明時曾經聽莫天悚彈過,乃是清心咒。這本來是讓人靜心的曲子,莫桃聽後心裏卻是更不平靜,用眼角餘光朝梅翩然看去。梅翩然顯然已經沉浸在樂曲聲中,表情神聖而恬淡,在淡淡的月光映照下美得令人心悸,莫桃拖口而出問道:“玉潔冰清咒真的無法解開嗎?”

梅翩然放下笛子,平靜地搖搖頭。莫桃又心痛又心酸,又有些出神,覺得自己實在是不該來梅莊,站起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有些難以啟齒一樣低聲道:“梅姑娘,能不能麻煩你去告訴羅夫人一聲,我覺得我還是不住梅莊好一些。”

“為什麽?桃子!”羅夫人親自提著一個食盒走進亭子,非常不滿意地瞪梅翩然一眼,怒道,“翩然,我現在可是一點也沒有逼你,你還是想趕走桃子!下次我要再發覺你這樣,我也沒本事再當你的師傅,你就離開這裏去揚州找天悚吧。”

梅翩然急道:“師傅,你可以問二少爺,我什麽也沒有說。”想站起來,手撐在桌子上竟然站不起來。莫桃見到梅翩然以後,一直隻見她不過是動作比較緩慢,卻沒有大礙,不禁又看得呆若木雞,連替梅翩然解釋也忘記掉。

孟青蘿生氣叫道:“看看,看看!你還說你沒有說?玉潔冰清咒難道是為桃子發作的?”梅翩然的張張嘴,竟然隻能發出一點沙啞的聲音,卻沒辦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莫桃又驚又怒,吼道:“夠了!夫人,你再說梅姑娘一句,我立刻就走!”

孟青蘿實際也心疼,歎息一聲,拿著食盒打開,端出裏麵的飯菜,陪著笑臉道:“桃子,你看著翩然對翩然沒好處,過一會兒她靜下心來,便會好很多。今天一整天都有人來搗亂,翩然沒空胡思亂想,動作比我昨天回來的時候靈活多了。你不說餓了嗎?試試這個奶油鯽魚湯好不好喝。”

莫桃還是很擔心地看看梅翩然,發覺她似乎開始平靜,果然比開始看起來要好很多,放心不少,低頭一看,桌子上有葷有素還有一瓶酒,明顯是花了很多心思趕著做出來的。抬頭看見孟青蘿既期待又巴結的目光,又覺得很是心酸,急忙舀一羹匙銀魚湯喝,連聲稱讚道:“好喝,好喝!”

孟青蘿笑了,拿酒瓶幫莫桃斟滿酒。坐下來猶豫片刻後,遲疑道:“桃子,你既然很關心翩然,就幫我勸勸她,不管有用沒用,就試試雙修派的功法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話音才落,梅翩然就道:“師傅,你別再說了,我是不會練那種功夫的。反正二少爺也來了,你要是看我不順眼,等我能動了,我立刻離開梅莊就是。”

莫桃忙道:“梅姑娘,你別生氣。誰來告訴我,這個雙修派又是什麽?”

梅翩然顯然還是很生氣,身體竟然好很多,站起來冷冷地道:“練雙修丹法要知庚甲、辨有無、坐寶龜、著甘lou,去濁留香、月照寒潭、騎牛赴月撞金鍾、捉金精鎖毒龍。最終達到‘救人兼救己,內外兩功收’的目的。”

莫桃皺眉道:“夫人,這你就太過分了。即便是梅姑娘願意,我也不願意。”

孟青蘿不覺怒火上衝,漲紅臉道:“翩然,我又不是讓你跟桃子合練,你要是願意,我去幫你把天悚叫來就是。你我相依為命這麽多年了,你以為我看著你這樣就好受嗎?”

梅翩然還是很生氣,看莫桃一眼,冷冰冰地道:“剛才薛牧野說今夜不會有人來了,我回房間去。”慢慢朝外走去,一步一晃地走得甚是艱難。

莫桃極為不忍心,張嘴想叫,又想起剛剛才聽見的見鬼的雙修派,終於還是沒有叫出來,看看孟青蘿,責備的話卻也說不出口,拿起酒瓶,鯨吞虹吸一口氣全部喝下去。

孟青蘿深深一歎,低頭解釋道:“桃子,我也是真心想救翩然。天下萬物皆須陰陽配合才能成丹。道家有雙修派,佛家也有歡喜禪。雙修派乃是堂堂正正的正宗功法,對付玉潔冰清咒也算是以毒攻毒。高明的雙修功法根本不是**,講究男不寬衣,女不解帶,心交形不交,情交貌不交,氣交身不交,神交體不交。是采天地之氣以補我之氣,采天地之精以補我之精,采天地之神以補我之神。因天地之化,以造我之化;因天地之命,以續我之命;天地之氣不息,則我之氣不息矣;天地之化不止,則我之化不止矣;天地之命不壞,則我命亦不壞矣。因天地之生生不已以成我之生生不已;則天地之命常新,而我之亦常新矣。”

莫桃聽完孟青蘿的一大串解釋還是一點也不覺得雙修派的功法正當,酒喝完就悶頭吃菜,過片刻不死心地問:“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孟青蘿猶豫半天,遲疑道:“你會的六字真言對翩然應該也有用,可惜是佛家的東西,翩然多半學不會。天一功是道家功法,最好是從道家功法中找。據我所知,除了雙修派以外,可能就隻有清淨派對翩然還能作用。清靜派傳太陰煉形之法,從斬赤龍入手,練成以後就是石女,不可能再對任何人動情,玉潔冰清咒解不解也就無所謂了。隻是翩然多半不想忘記天悚,不一定願意學。而且我沒有清淨派的秘籍,翩然肯學也沒有東西讓她學。”

莫桃放下筷子沉吟道:“不知道此刻無錫城中有沒有清淨派的人?”

孟青蘿驚奇地叫道:“你想為翩然去偷秘籍?你知不知道現在無錫城裏是誰的天下?”

“不過就是羅天而已。二少爺,你要是想去無錫城,我陪你去。”薛牧野又竄出來,接口答應道。顯然又偷聽了不少時間。

莫桃瞪眼怒道:“薛牧野,又沒人攔著你,你要聽就正大光明地聽好不好?”

薛牧野走進亭子在莫桃對麵坐下,賠著笑臉道:“別生氣,我真的剛剛才來,真要偷聽就不出聲了。修道要是一直朝上溯,最早起源可以追溯到《易經》,太湖中的《連山易》是所有修道者都感興趣的,所以天下各個道派都有人來,清淨派肯定也有人來。要拿清淨派秘籍其實也簡單,現成的黑鴉和白鶴都在無錫城。”

莫桃搖頭道:“不行,不能讓她們出手,暗礁本來就和很多人都有仇,偷盜秘籍又是天下英雄不齒之事,萬一被人察覺,暗礁就更是眾矢之的了。”

薛牧野道:“可是以你和三少爺的關係,由你出手也好不到哪裏去。”

莫桃微微一笑,不懷好意地看著薛牧野,道:“你去!你總不能白白地要我們幫你撈幽煌劍。”

薛牧野一下子跳起來,叫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夫人,二少爺弄不清楚狀況,你可是知道的,我此刻去無錫城,簡直就和送死沒有區別。”

孟青蘿笑道:“你有膽子來梅莊,去去無錫城有什麽關係?隻要你能拿回清淨派秘籍,我就源源本本告訴你太湖寶光是怎麽回事。”

薛牧野大怒道:“你們母子倒是一條心。哼!二少爺,我以前都看錯你,你和三少爺簡直是一個德行!”

莫桃悠然笑道:“你不知道我和天悚是兄弟嗎?”

薛牧野哭笑不得,恨恨地道:“好,我去無錫城就是!莫桃,我今天幫又幫你一次,日後我要是求你幹什麽的話,你可別推辭!”

莫桃站起來,伸出手掌道:“好!日後薛兄若有差遣,不管是水裏火火裏,莫某定不推辭!”

薛牧野滿意地也伸出手掌要和莫桃擊掌立誓。孟青蘿猛地站起來,一掌隔在薛牧野和莫桃的手掌中間。手掌碰著莫桃,又慘叫一聲,踉蹌後後退好幾步才kao著亭子柱頭站住。薛牧野看傻眼,又放下手。莫桃惱怒異常,滿腔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憤,卻又找不著地方發泄。

孟青蘿喘息幾口,沉聲道:“薛牧野,你究竟想幹什麽?有我在,你別想動桃子一下。”

薛牧野回過神來,半眯著眼睛微笑道:“有娘的孩子就是不同啊!”

莫桃的手掌還舉在半空中,淡淡道:“夫人,我的事情你別管。”

孟青蘿激動地叫道:“桃子,薛牧野是飛翼宮死對頭懸靈洞天的人,一定沒安好心!你不能上他的當!”

薛牧野哈哈大笑道:“二少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為免吃虧上當,你還是做一個好好聽話的乖孩子吧!你們母子能重逢不容易,別為我一個外人吵架。我不打擾你們,現在就去無錫城。”並不再與莫桃擊掌,抱拳離開了亭子。

莫桃氣得要命,狂吼一聲,一拳頭砸在桌子上。一張結實的石頭桌子竟然被他砸下一大塊來,桌子上的菜也掉一盤在地上,精致的盤子摔得粉碎。剛走出幾步的薛牧野愕然回頭,倒吸一口涼氣,瞠目結舌地看著莫桃。

孟青蘿注意到莫桃的拳頭也流血了,上前幾步道:“你發這麽大脾氣幹什麽?快把手給我看看!”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拉莫桃,手伸一半又縮回去。莫桃悲憤難抑,胸口就如堵著一塊大石頭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悶得發慌,掉頭走出亭子。孟青蘿眼眶又紅了,喃喃道:“沛清,你實在是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