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穀正中討好挾翼還沒過來,紅葉在廚房做飯,高立豐去找女兒荷lou說話,花廳中隻有田慧和淩辰陪著林冰雁。林冰雁顯得很匆忙,給莫天悚開完方子就走了。莫天悚怎麽挽留她也不肯留下來。莫天悚隻好和田慧、淩辰一起送她出去。

回來的路上莫天悚才知道林冰雁不願意被別人知道她來找他。林冰雁前幾天就想來找他,但被程榮武纏得緊,一直沒找著機會。今天能過來,卻是羅天也到了無錫,掩護她出來的,因此很著急回去。莫天悚聽後心裏又有些不舒服,問起中乙。淩辰告訴他,中乙沒有跟羅天一起出來。

重新在花廳中坐下以後,莫天悚把丫鬟都趕出去cha上門,先說了說見二公子和何西楚的大致情況,然後道:“淩辰,你派人給莫離送一封信,讓她想辦法查查蜀王妃。再派人連夜去京城查查驛丞。明天讓張水生去弄一份揚州城最好的酒樓、當鋪、珠寶首飾店、綢緞莊、茶葉店的名單。要他摸清楚這些店鋪掌櫃和東家的喜好和弱點。”

淩辰疑惑地道:“你要這個名單來幹什麽?揚州繁華得很,這個名單恐怕很長,一時半會兒弄不出來。你想查驛丞的哪個方麵,有個方向好查一些。”

莫天悚道:“每個行業我先隻要頂尖的一兩家就行,但是情況要詳細,各個比較得力的夥計情況最好列清楚,像他們都有什麽癖好,對東家滿意不滿意等等。酒樓重點可以放在京菜館上。告訴張水生不要怕花銀子,可以找他以前漕幫的兄弟幫忙,名單越快弄出來越好。關於驛丞,就查一查他和太後,或者和太後有關聯的人有什麽關係。”

田慧道:“名單你找何西楚幫忙,一定能搞到手。”

莫天悚笑道:“從何西楚那裏得到的多半是官樣文章,細節一定沒有,就有也是撿些好聽的說。我感興趣的是那些人的缺點而不是優點。”

淩辰失笑道:“你準是又沒安好心!”

莫天悚莞爾,又對田慧道:“明天你就和高掌櫃一起開始籌備我們當鋪的揚州分號。當貼我會去找何西楚拿。”

田慧愕然道:“怎麽這麽急,這裏我們人生地不熟的,我還沒有摸清楚行情,很容易吃虧上當。”

莫天悚淡淡道:“假如有人敢騙我們,我肯定讓他雙倍吐出來。”

田慧和淩辰互相看一眼,淩辰輕聲道:“三少爺,田慧的意思是揚州是金錢幫的勢利範圍,我們隻有幾個人,孤軍深入,做事最好能收斂一些。”

莫天悚道:“你們別擔心,我有分寸。對了,讓黑鴉和白鶴過來一趟。”

田慧道:“我昨天就已經派人去通知她們。黑鴉說羅天剛到,我們也剛到,怕他們有什麽新舉措,想晚幾天再過來。”接著忿忿不平地嘟囔道,“羅天的聲望如日中天,神氣得不得了。全是西北聯盟的人幫他吹的,說他在留雲穀的時候怎樣怎樣智勇雙全。哼!當時要不是二少爺,他早被疊絲峒的人宰了!”

莫天悚苦笑,岔開問:“聽說鄧秀玉逃走了,知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淩辰道:“剛才穀老鬼說他懷疑鄧秀玉也來了太湖,說不定一直跟在何亦男的後麵。隻是鄧秀玉鬼鬼祟祟的,穀老鬼和紅葉加倍留意,也沒有看見她,更沒有看見一隻疊絲峒的毛蜘蛛,不敢肯定她是不是來了。”

莫天悚道:“那等一會兒我直接問穀大俠好了。雲南那邊還有什麽事情沒有?阿山有沒有去三兄弟賭坊報仇?”

田慧搖搖頭道:“沒有。南無說不能打草驚蛇,在何逸禹沒行動之前不讓阿山去報仇。可是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沒等我們去找昆明知府,你在成都就把事情辦了。固然讓鄧秀玉措手不及,我們同樣也措手不及。”

莫天悚沉吟道:“老實說,我也沒有想到這次蜀王的動作會如此迅速。本來以為就算是蜀王肯寫信,昆明知府肯幫忙,至少何逸禹會和我們打打太極。”

田慧道:“這次何逸禹對付疊絲峒的行動簡直可以稱之為迅雷不及掩耳,可惜仍然讓鄧秀玉跑了。疊絲峒傳遞消息很快,麻家三兄弟比我們還早一步得到消息,也連夜跑了。南無覺得不值得為這三個人費神,沒理會他們。不過就這樣阿山已經很滿意了,這次我來找你,他一定要跟著,此刻就在柳園裏。三少爺要是願意,可以抽空見見他。他人滿聰明的,身手也很不錯,非常靈活,就是沒有經過係統訓練,不成章法。三少爺要是肯教他兩招,日後必定是一把好手。”

莫天悚迷惑地道:“南無不是在榴園負責訓練人手嗎?他自己怎麽不教阿山。”

淩辰笑道:“這你都想不到。大少爺今後不可能再跟著你,南無是想你有個貼心人用。阿山老母病雖然沒有完全斷根,但是來榴園以後生活安定舒適,不用再擔心柴米油鹽,也不用做重活,已經難得犯病,人的氣色比以前好很多。阿山感激你得很。”

莫天悚失笑道:“你又知道,你看見的?”

淩辰得意洋洋地道:“我雖然沒有看見,但是田慧全部告訴我了!我專門去看過阿山,的確是不錯,比你新看上的那個張水生還伶俐呢。”

莫天悚眼珠一轉,便想到一邊去,當初紅葉能看上狄遠山,此刻荷lou說不定也能看上阿山,興致勃勃地道:“能讓南無和你們都看得上眼的人一定是錯不了。叫阿山明天來找我。讓荷lou在熏風樓給他安排一個房間。”頓一下又道,“熏風樓這名字不好聽,以後改成煙雨樓。”

田慧道:“那柳園這名字也不太好,是不是改成莫園?”

莫天悚搖頭道:“我又不會在這裏常住。這裏的竹子這麽多,屈子在《山鬼》中說,‘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就叫這裏叫幽篁園吧!”

話音剛落,田慧和淩辰異口同聲地叫道:“不好!”莫天悚淡淡道:“怎麽不好?”田慧道:“三少爺,你別又賣弄學問。這名字實在太像幽煌山莊,簡直等於是在挑釁!”

莫天悚道:“我怎麽是在挑釁,這名字是有出處的!”

淩辰冷冷地道:“有出處又如何?什麽名字到你那裏都能有出處。你給青雀隨便取個名字,也能引經據典頭頭是道說出一大堆道理來。我看你這次是仗著有皇帝老子撐腰,得意忘形了!暗中對付西北聯盟和銳金隊我不反對,但你這樣明著來是很危險的。”

莫天悚提高聲音怒道:“難道你想我們一輩子都鬼鬼祟祟地做人嗎?現在天下英雄雲集太湖,皇上又肯支持我們,我們正該利用這個機會,擺明車馬,堂堂正正地在江南乃至整個中原地區奠定我們的基礎。”

淩辰也氣哼哼地提高聲音道:“我記得你以前最實際的,現在怎麽也玩起虛的來?堂堂正正也好,鬼鬼祟祟也好,隻要我們的生意能好,實實在在地把銀子掙到自己手裏就行。”

莫天悚更氣,正要反駁,穀正中進來道:“吃飯了!你們談事情怎麽談成鬥雞眼了?吵什麽呢?讓我來給你們評評理。”

田慧苦笑道:“三少爺給柳園取了一個名字叫做幽篁園,我們都覺得不太合適。”

穀正中笑道:“三少爺,我看你本事也有限得很,離開‘幽煌’兩個字就找不出別的字用了嗎?我送你兩個字,你覺得用‘醉雨’如何?‘楊柳綠齊三尺雨,櫻桃紅破一聲簫。處處是蘭橈!’江南的雨可是醉人得很呐!‘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要不就叫無賴園也行!”

莫天悚沒好氣地瞪穀正中一眼,又看看田慧和淩辰,起身朝外走去,道:“就用‘醉雨’兩個字。明天讓人把門匾換了。”覺得用“醉雨”到不如用“醉雪”兩個字,可惜揚州不怎麽下雪。

田慧看著莫天悚離去的背影,憂心忡忡地道:“我覺得我們這幾個月發展得太快太順利,不是一件好事情。”

薛牧野等兩隻夜蛾飛到離他們隻有十丈遠的時候,衝莫桃遞個眼色,取出一根三尺長的雙頭槍抓在左手中,倏地從草叢中躍出,斜飛而上,右手輕輕彈動手指,射出兩點五角星形的深藍色光斑,大聲笑道:“龍王,再來接接薛某的寒星刺!”

兩隻夜蛾陡然落下,搖身一變,一個變成蒙著麵紗體態妖嬈的婦人,一個變成黑衣黑褲留著山羊胡子的矍鑠老者,正是羅夫人孟青蘿和龍王曹橫。曹橫大怒叫道:“薛牧野!你陰魂不散地總纏著我幹什麽?以為老子真的就無法奈何你了嗎?”揮手射出兩個蝴蝶,正好接住兩點寒星刺。

孟青蘿卻是不聲不響地高高舉起雙手,綠色的衣裙隨風飛舞,一出手就飛出一隊閃光蝴蝶。蝴蝶前後相聯,看起來就像兩條美麗的棍子。但是薛牧野卻明顯很害怕這兩條美麗的棍子,還沒有落下就在半空中輕輕一個漂亮的轉折,避開蝶隊,落在曹橫的前麵,一槍刺出,叫道:“龍王,你就隻能kao女人幫忙嗎?”

曹橫並不答話,隻是猛撲過去。薛牧野急忙後退。孟青蘿嬌笑道:“那好,我不動手,吹支曲子給你助興。”拿出一隻翠青色玉笛橫在嘴邊,櫻唇稍聚,蘭氣微吐,吹奏起來。聲音美妙之極,讓人懶洋洋的不想動彈。莫桃感覺就像是回到繈褓之中,躺在母親的懷抱裏,既溫暖又不用擔心有任何危險,舒適簡單而愜意。

薛牧野的招式一下子就慢不少,又叫道:“孟青蘿,你用天魅音還不算幫忙?龍王,你要是有種的話,我們離開這個女人,去前麵分個高低。”

曹橫一點也沒有受到笛聲的影響,依然不答話,隻是一味猛攻。薛牧野節節敗退,漸漸與曹橫越打越遠。孟青蘿正要追過去,忽然感覺異樣,驀然回首,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草叢中站起來,猛然呆住,放下玉笛,死死盯著對方,半天才問:“桃子?你來梅莊?你都知道了?你竟然和薛牧野在一起?你們聯手來對付我們?”

莫桃搖搖頭,輕聲道:“不是,隻是我想和夫人單獨談談,求薛兄幫我引開龍王。”

孟青蘿激動起來,喊道:“夫人?你還叫我夫人?桃子,你在怪我沒有照顧過你?可是你要知道,不是我不照顧你,而是……”

莫桃又搖搖頭,打斷孟青蘿的話,低聲道:“夫人,不用說,我知道。我不想讓龍王知道我在這裏,我們離開這裏再說好不好?”

孟青蘿皺眉道:“為什麽?有我在,龍王絕對不敢傷害你!”

莫桃低頭道:“我不是怕他,我隻是不想見到他,也不想他見到我。夫人,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回去了。”說著轉身要走。

孟青蘿急道:“不,我願意。你跟我來。”

夜雨下的太湖看不見煙波浩渺,遠山含黛,同樣是水天一色,迷迷蒙蒙中水和天同樣的灰暗同樣的沉重。湖水拍擊岸上的岩石,竟然也有層層波濤,起伏不休。

莫桃摸一把臉上的雨水,緩緩問:“薛牧野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孟青蘿怒道:“你怎麽能聽他的話?不管他說什麽,你都不要信!”見莫桃神色木然,遲疑一下,又問:“他說了什麽?”

莫桃道:“夫人和羅風沂、蘿風汨之間的事情,還有梅莊的事情。”

孟青蘿冷哼道:“我就知道他沒有好聽的出口。事情根本就不是像外麵傳說的那樣。

“桃子,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卍’字印就是羅風沂給你印上去的。我們可以隨便找人來評評理,這天下之大,可有不讓母親抱抱孩子的道理?我知道沛清的心硬得很,去求他也沒有用。想到解鈴還須係鈴人,我隻好來找羅風沂。

“可是任憑我磨破嘴皮,說爛舌頭,羅風沂也不肯幫忙。羅風沂是個和尚,原本是不住在梅莊,而是住在離梅莊八裏地的大慈寺中。我本來絕望得很,都想離開了,但看我在梅莊期間,德高望重的映梅禪師每天都不辭辛勞地要回梅莊一趟,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哼!說什麽‘色即是空’,我看‘空即是色’才是真的!和尚又如何?我不過是在他麵前摘下麵紗,法相莊嚴的映梅禪師就又變成梅莊的大老爺羅風沂。可是我什麽都給了他,他還是不肯答應我去給你解除‘卍’字印!還敢威脅我說,我再要逼他,他就離開梅莊。

“羅風沂的佛家印法精深得很,雖然沒有用在我身上,但我隻要見他就覺得有一座大山壓在頭頂上,喘不過氣來,他以為我很喜歡待在他的身邊嗎?我忍受如此煎熬是為什麽?我打不過他,勸不動他,又能如何做?隻好以牙還牙,也告訴他,他再不幫我辦事,我就去找他弟弟蘿風汨。

“蘿風汨其實是羅風沂的堂弟,在羅風沂出家以後就成了梅莊的主人。因為我來了,羅風沂還俗,他隻得把梅莊還給羅風沂,可想心裏一定恨我得很。然而男人個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我不過就是看了他兩眼,他的骨頭就酥了,我說什麽都隻會點頭。我讓他配合我演戲給羅風沂看,他也不反對。

“最可惡就是羅風沂,平日裏口口聲聲地說喜歡我,眼睜睜地看著我和他兄親熱,居然連個屁也不放,回房去收拾兩件舊袈裟,回到大慈寺想重新做和尚。可惜大慈寺的方丈說他破戒喜歡上一個妖女,不收他,又把他趕走了。

“嘿嘿,堂堂的映梅禪師怎麽也沒有想到他也有遭人唾棄的一天吧!然而他被人趕走也不肯回梅莊,不肯給你解除‘卍’字印。一個人不知道躲到哪個名山大川去修佛念經去了。”

莫桃遲疑道:“夫人知不知道風沂先生現在在哪裏?你以後去找過他沒有?”

孟青蘿氣道:“是他自己走的,又不是我趕他走的,我去找他幹什麽?要不是他,何至於你來見我也不肯叫我一聲娘?桃子,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被沛清藏在什麽地方,要找你,又要應付沛清舊情人的男人龍血真君,也沒功夫去找他。再說我找著他又如何,他還不是不肯給你解除‘卍’字印?”

莫桃愕然道:“龍血真君不是羅天的師傅嗎?他也在這裏?”

孟青蘿冷笑道:“他當然在這裏。像沛清那樣情深義重的男人隻要是喜歡上一個女人,就會一心一意地幫那個女人。蕊須夫人是他喜歡的女人,他當然會幫蕊須夫人,於是就來這裏找龍血真君,才會認識映梅禪師,才會讓映梅禪師給你下‘卍’字印!”她說話一直氣勢洶洶,冷嘲熱諷,像和誰在吵架一樣,說完這幾段話聲音忽然有些哽咽。

莫桃心裏盡管抗拒得很,但是母子天性,知道孟青蘿冷戾的外表源於一段淒楚的往事,心頭也覺得發酸,低聲叫道:“夫人。”

孟青蘿聽莫桃這聲“夫人”大有情意,可他還是不肯叫一聲“娘”,心頭更酸,眼淚突然湧出。好在本來就在下雨,淚水混在雨水中莫桃也沒有察覺。孟青蘿輕輕歎息,語氣變得和緩很多,笑笑道:“我不該在你麵前說沛清的不是,讓你感覺父母是仇人。我知道沛清也是很愛我的,他對我的愛不下於他對文玉卿的愛,也不下於他對蕊須夫人的愛。也許你不知道,沛清天資過人,簡直是個天才,任何東西到他手裏,必能舉一反三,推陳出新。我現在賴以保命的天魅音當初就是他教我吹的。其實龍王能有現在的成就,也多虧有他的指點。如果沒有沛清,見著薛牧野,我和龍王就隻有逃命的份!”

莫桃聽後沉默良久,半天才緩緩道:“就算是爹對不起你,風沂先生不肯幫你,你也不應該殺蘿風汨。”孟青蘿的怒火又竄上來,正要辯駁,卻聽莫桃接著道,“我們不能因為別人做錯了,自己就也要故意做錯。”

孟青蘿心頭的怒火因莫桃這聲“我們”又退下去,幽幽地輕歎道:“桃子,你根本就不知道當年的事情。我要存心害蘿風汨,怎麽會斬草不除根,讓羅天現在有機會跑出來胡說八道,攪風攪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