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已經吃完飯,放下飯碗,轉過身子笑道:“你站起來幹什麽?我真要想處置你們,早就先處理你爹和你娘他們了。即便是有漕幫的兄弟照顧,你在濟寧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吧?要是讓你離開濟寧,你願不願意?”

張水生歎一口氣,又坐下道:“離開濟寧我能去哪裏?這裏好歹還有我不少弟兄。”

莫天悚緩緩道:“我聽說你因幫別人還債而讓自己背上債務,很佩服你,所以才想見見你。帶著你的朋友一起跟我去揚州,你願不願意。”

張水生一呆,遲疑道:“三少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莫天悚微笑道:“我說得這麽明白,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我是幹什麽的,我想你現在清楚得很,不用我再多說。你要是願意,我立刻讓人去把你的債務清了。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一起走,肯定讓你一家人今後衣食無缺,也沒有人能欺負你。你要是不願意,還是回去開你的小麵鋪,慢慢還債。快點想一想,盡快給我答複。”

張水生愕然道:“你是不是說讓我帶著一部分人跟你一起去?”

莫天悚點頭道:“是。我本來想到揚州以後再找一些本地人的,遇見水妹也算是和你有緣。你們漕幫在揚州也有不少人吧?”

張水生點頭道:“是有不少人。我有一個刎頸之交就是揚州人。不過漕幫在南直隸的生意一落千丈,他的日子不太好過。”

莫天悚道:“隻要商幫主不反對,你可以讓他也跟著我。你在這裏的兄弟要是願意,都可以跟我去揚州。不過我不想得罪商幫主,他們跟我之前都要經過商幫主的同意。”

張水生恨恨地道:“商幫主才不會不願意呢!這兩年漕幫的生意差很多,我看他是巴不得能有人離開,要不他也不會一下子就把我們一家人都開除了。好,三少爺,我就跟你去揚州。進漕幫要歃血為盟,進你們暗礁有些什麽規矩?”

莫天悚莞爾道:“你進的不是暗礁,而是泰峰。規矩自然有不少,一會兒等淩辰回來讓他告訴你。我就想提醒你一句,我很不喜歡愛賭之人。凡是泰峰的人,自己人之間小小地賭賭可以,但要是去外麵的賭坊賭得被人追債,一經發現,立刻開除。外麵不少人還在擔心你,你出去吧。”

張水生出去不久,荷lou進來收拾碗筷,一副喜滋滋的表情。莫天悚忍不住好笑地問:“水生是你親哥?”

荷lou搖搖頭道:“我就知道三哥是一個好心腸的人。”

莫天悚莞爾,心情比剛才好很多,笑道:“好心腸的人是不能經常做的,太劃不來了,不僅賺不了銀子,還得真金白銀拿出來幫人還債。”

荷lou“噗哧”一笑,端著碗筷離開了船艙。

莫天悚隨手拿起《三玄緝魅》,專心致誌地看起來。剛剛看幾頁,荷lou進來通報道:“三哥,林姑娘一個人來了,你見不見?”

莫天悚不禁詫異,忙把《三玄緝魅》收好,然後道:“快讓她進來。”

林冰雁進來坐下以後並沒有客氣寒暄,直接道:“三少爺,幾個月沒見,你的氣色怎麽會差這麽多?”

莫天悚愕然道:“林姑娘是來給我看病的?我臉上的顏色不是病,恐怕姑娘也無能為力。”

林冰雁搖頭道:“我說的不是你臉上的顏色,而是你的氣色真的很差。”說著伸出手。

莫天悚隻好伸出手腕給林冰雁,心裏更是弄不明白林冰雁的意思,道:“我前幾個月曾經中毒,又病過一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恢複。”

林冰雁摸脈良久才放開莫天悚,沉吟一陣子道:“三少爺,你看我說得對不對,你幾個月以前曾經元氣大傷,此後就一直在服用一種滋陰補陽的藥物,到現在也沒有停止,可是你的精神依然一直都不好。”

莫天悚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就是因為精神始終不好,才沒有停止服食藥物。”

林冰雁神色凝重地道:“你是醫家,一定知道一句話叫做陽常有餘,陰常不足。你吃的是什麽藥我不知道,可肯定是一種滋陰藥物,任何一個平常之人吃了都有好處,惟獨三少爺不能多吃。”

“陽常有餘,陰常不足”是元代朱丹溪氏所提倡的一種論說。這裏的陰指精血,自從人出生以後就常有消耗,故曰陰常不足;陽指氣火,平時在生活中嗜酒縱欲,傷戕過度,陽氣易亢,虛火妄動,故曰陽常有餘。莫天悚自然知道這個理論,也明白林冰雁的意思。健康狀態乃是一種陰陽平衡的狀態,林冰雁是在說他先天就具有純陰體質,吃多了滋陰的藥物,會加重陰氣,對健康不利。可是歸一丹是蕊須夫人給他的,叫他吃一百顆那麽多,難道蕊須夫人也想害他?莫天悚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非常惡劣。

林冰雁看莫天悚不說話,輕聲叫道:“三少爺。”

莫天悚笑笑道:“我現在吃都吃了,有沒有辦法補救?”

林冰雁遲疑一下道:“我可以開個方子給你,但是……”

莫天悚道:“但是什麽,你盡管說出來就是。”

林冰雁低下頭道:“三少爺,我說了你可別以為我是在要挾你。我一見你就看出你氣色不好,原本以為你就是太操勞沒注意保養弄的,看了你的脈以後才知道事情不是那麽簡單,不是一張方子就可以解決的。我知道今天師兄又惹得你很生氣,上次在昆明你是看在二少爺的麵子上才放我們走的。我想求你再看在二少爺的麵子上放過師兄。怕你不答應,才想先給你看病,賣個人情給你。”

莫天悚暗忖你這不是要挾是什麽?麵上僅僅就是笑笑,道:“我就這樣沒有肚量?我要是想殺程榮武,在昆明就動手了。”

林冰雁尷尬地笑笑,低聲道:“除了程師兄,我還想你放過霍師兄,別去太湖。我一定想辦法把你的病徹底治好。”

莫天悚淡淡道:“說到治病,我自己也不是就不行。再說我此行也不是去太湖的,目的地乃是揚州。”

林冰雁皺皺眉頭,不太高興地道:“三少爺,我雖然沒有你聰明,可也不是傻瓜。太湖中有幽煌劍的消息你會不重視?黑鴉和白鶴是為什麽去的無錫城?你今天給塗捕頭看的乃是一麵龍牌。提督軍務沙鴻翊和你同時出發,帶著大隊人馬去無錫總不至於是想欣賞太湖的風景。”

莫天悚悠然道:“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沙鴻翊帶的不過百人,令師兄帶著西北聯盟也不止百人,何嚐不是大隊人馬,用不著怕我吧?”

林冰雁幽幽地輕聲道:“我來求你不是因為怕你,而是不願意再和你起衝突。其實我來求你也用不著用治病做借口,也是真的覺得你該調理一下。我很不希望你和我師兄打起來。我不僅僅是想求你,日後見著霍師兄,我也會求霍師兄的。”

莫天悚笑笑,放軟語氣道:“林姑娘,你說的這幾件事情中間的聯係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這次真的是去揚州的。這個我用不著說謊,不久之後你就能看見。我臉色的黑色是一種叫做降頭術的巫術,身體好一點差一點對我來說都差不多。”

林冰雁吃驚地叫道:“降頭術?聽說這種巫術和蠱術差不多,我們這裏沒有人會,要暹羅人才會,你怎麽會中降頭術?”

這下莫天悚也有些吃驚了,詫異地問:“你知道降頭術?不過我中的降頭術不是暹羅人弄的,而是一個叫做卡馬魯丁的滿刺加人弄的。你認不認識滿刺加人?”

林冰雁搖搖頭道:“降頭術是我在巴相時聽天哥閑聊提過幾句,據說降頭術和蠱術一樣涉及到巫術,不同的是蠱術是用巫術喂養活體蠱蟲害人,降頭術是利用巫術增加毒蟲的毒性來害人,不少時候還會用到屍水,聽著就讓人又害怕又惡心。聽說降頭術中最厲害的是‘飛頭降’,能讓降頭師的頭離開身體飛起來,詭異得很。三少爺,你怎麽會中這裏沒有人懂的降頭術?”

莫天悚凜然,暗忖羅天倒是學識淵博,什麽都知道一樣。他原本也沒有抱太大希望,聽後也不很失望,苦笑道:“我從剛出生開始就被人算計,這次也不過就是被人算計了而已。”

林冰雁一呆,也替他難,遲疑道:“三少爺,中乙道長要我轉告你的話我還沒有說呢,你要不要聽?”

莫天悚不免又想起蕊須夫人,又生氣又傷感,哪裏有心情去聽中乙的教訓,笑道:“牛鼻子想告訴我的絕對不是什麽好話,以後再說吧!你先說說我的身體。”

林冰雁看莫天悚一眼,笑一笑,感慨地道:“也難怪你不願意知道,我要是從小就被人推到這樣一個位置上,也絕對不願意再被人擺布。以後你不問我,我也不在你麵前提中乙道長了。

“你剛才提到你曾經中毒,那種毒一定很不好解,我估計你是用的泄法拔毒,毒雖然成功被拔除,但你以積弱之體遭受大泄之法,元氣十損八九,所以需要大補。偏偏你體質屬陰,虛不受補。

“陽生於陰,你長期以來就是陰盛陽衰,身體已經適應這種情況,補也得按照你的體質來,因此你雖然本來就屬陰,補依然要從滋陰入手。這道理和遭受凍傷之人不能立刻烤火,要慢慢溫暖一樣;也像是餓了幾天之人不能立刻吃太多東西一樣。

“陰病來得緩也去得緩,你需要的是用一種溫和藥物慢慢調理。陰陽互根,本同一氣,故善治精者,能使精中生氣,善治氣者,能使氣中生精,滋陰也能壯陽。照我看來,給你拔毒的人極為高明,配製的藥物也十分對症。隻是任何高明的丹藥,都有個量的問題,適當便是良藥,過則成毒。

“喜傷心,怒傷肝,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所以養病最忌喜怒哀樂,絕對不能操勞,隻可惜要三少爺靜心修養幾個月好像不太現實。你還是很操勞,因此就覺得精神不好。這本是勞累所致,你卻以為是病沒有好,沒有停止服藥。你現在是陰陽俱病,我需要隨時根據你的情況調整方子。”

原來不是蕊須夫人要害他,而是他又自作聰明了。他以前總覺得自己的醫術還不錯,此刻才知道醫學便如汪洋大海一樣,而他會的頂多也就有一個水缸那麽多。莫天悚長長鬆一口氣,感覺舒服很多,笑道:“那就勞煩林姑娘陪同在下一段時間。”

林冰雁低下頭道:“三少爺見諒,我不能一直跟你在一起。不過要是三少爺信得過我,可把你的路線大概告訴我,我過幾天一定找機會再來看望三少爺。”

莫天悚皺眉道:“你那個程師兄不講理得很,你何苦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不如和我一起走,日後也方便能見著桃子。”

林冰雁幽幽地道:“在我看來,二少爺無情無義,自私得很,你又為什麽總是要顧慮他?”《divstyle=“display:none“》《/div》

莫天悚一愣,對林冰雁好感大增,第一次真正將她當成朋友,歎道:“如此我就不再多說了!我的目的地真是揚州,行程你問漕幫一定能知道。”起身拿出筆墨。

林冰雁開好方子道:“調養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定能及時找到你。這個方子的藥你最多隻能吃三天。三天後不管情況有沒有好轉,都不可再服。”

莫天悚點頭答應,出艙把林冰雁一直送到岸上,分手時道:“林姑娘,你日後萬一遇見麻煩,盡管來找我就是。”

淩辰早已經回來,探聽到西北聯盟中有人和商宗仁是拜把子兄弟,托商宗仁照顧程榮武和林冰雁。說明西北聯盟真的牽連廣泛,與之對敵幾乎等於是和全天下的人對敵。

莫天悚回船就把淩辰叫進船艙中,讓他取消對付程榮武的計劃。淩辰一聽就叫起來:“三少爺,程榮武和林冰雁也不過是剛剛結識漕幫中的人而已,我們用不著太顧忌漕幫吧?是林冰雁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還是你一見漂亮女人就骨頭發酥?放心,你不願意讓林冰雁知道,最多我再多花些心思,讓程榮武死於意外事故。”

莫天悚搖頭道:“我現在覺得林姑娘真是好朋友,不願意她傷心。”

淩辰不滿意地嘟囔道:“我看你還是見不得漂亮女人!不過水妹長得可實在不怎麽樣,你為什麽要幫水生?”

莫天悚輕歎道:“我要真是你說的那樣,早去淼彌鎮了。我們的人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我得弄些當地人來幫我探聽消息。水生很講義氣,我又算是對他有恩,用他總比隨便找一個人好。”

翌日,莫天悚讓人幫張水生還了債,又照方子抓來三副藥。帶著願意跟張水生去揚州的四個人一起繼續朝揚州走。他的速度還是不快,十天後才到揚州。

吃完林冰雁的三副藥,莫天悚精神明顯好轉,再沒有動不動就感覺疲累。但他這次不敢再掉以輕心,很注意保養,即便是沒有荷lou提醒,做一陣子事情也會休息一陣。

十天中,北冥已經抵達京城,開始籌備泰峰藥鋪的京城分號,隻是細君公主的情況一時還沒有探聽到。遠在雲南的田慧等人也比莫天悚還早兩天到達揚州。和田慧在一起的還有高立豐,蕭瑟本來也和他們一起的,半路上說是有事情要辦,又自己離開了。

田慧十分能幹,隻用一天時間就在瘦西湖的旁邊買好一座宅子。園子原來的主人姓柳,園子就叫柳園,讀起來倒是和榴園很相象。正所謂“煙花三月下揚州”,三月四月正是揚州最美麗的時候。莫天悚到的時候正是四月初,瘦西湖的荷花還沒有開,但遠處田田的荷葉已經讓人陶醉了。湖岸上遍植楊柳,時不時還能看見已經顯得很稀疏的柳絮在微風中飄飄蕩蕩的。

莫天悚想瘦西湖已經如此美麗,不知道杭州西湖又是怎樣一番景象?別人都進去收拾東西了,隻有他站在門口有些舍不得進門。這時候原本晴好的天空不知從何處飄來一片雲,繼而就悄無聲息地下起細雨來。雨絲柳絮在斜風中飄忽,如煙,似霧,有些惆悵,可也有些“斜風細雨不須歸”的灑拖。

莫天悚正看得陶醉,淩辰出來叫道:“三少爺,以後你天天住在這裏,怎麽看都可以。下雨了,荷lou已經把你的房間收拾好,你是不是先進去?”

莫天悚失笑,跟著淩辰走進柳園中。裏麵很大,長廊、漏窗、假山、池水,曲曲折折,高高低低,種了很多竹子,能把所有人都安頓下來。田慧給莫天悚安排的住處極為清幽,取名熏風摟。樓前一架青幽幽的荼蘼花。羽狀複葉重重疊疊的,白色的單瓣花朵正開得熱鬧,滿園甜香,蝶舞蜂忙。

莫天悚立刻喜歡上荼蘼花,對園子很是滿意,就是覺得有些奇怪,問:“田慧,柳園原來的人是幹什麽的?你怎麽能一來就買到這麽好的一座園子?花了多少銀子?”

田慧嘻嘻一笑道:“隻用了一萬兩,連家具都是現成的,等於是送的一樣。這座園子是別人特意留給你的。原來那個姓柳的是個鹽商,不知道犯了什麽罪,柳園在一年前就被查封了。這裏還不錯,在揚州做官的好幾個都想要。然誰也不服氣誰,便誰也沒要成。一直空著。我前天剛到,蜀王的二公就找到我,問我要不要這座園子。我想二公子也是慷他人之慨,不要白不要。你反正是想開當鋪,今後揚州長期有人住,弄個園子也不錯,便買下來。昨天收拾了一下,看起來還可以吧?”

莫天悚皺眉沉吟道:“二公子比我還先來揚州?知道他是用什麽借口來的嗎?都帶著些什麽人?”

田慧抿嘴笑道:“二公子和世子還有蜀王妃一起來的。明著是兩個公子陪同蜀王妃去大明寺還願,暗中做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莫天悚莞爾,又問:“那他們住在哪裏?”

田慧微笑道:“何西楚大人的府上。三少爺,你是不是打算去立刻拜訪一下?”

莫天悚甚是詫異,蜀王與何家絕對算不上朋友,蜀王妃在揚州不可能找不著地方住,難道是何亦男給她大哥惹出來的禍事?那蜀王的消息未免也太靈通了一些!必須得去弄弄清楚。歎息道:“為蜀王辦事我可是得肝腦塗地,自然是立刻要去的。等我喝杯茶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