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一共四子,其他三子皆為正出,隻有二公子乃是庶出,偏偏最是能幹。按道理說兒子是不分嫡庶的,可惜蜀王懼內,所有政事都輪不到二公子管。他隻能負責一些雜務,從前的暗礁便屬於他負責的範圍,和莫天悚很熟。他坐下後並沒有太多的寒暄客套,直接道:“朝廷的形勢三少爺知道多少?”

莫天悚一愣,道:“二公子知道的,天悚關心的僅僅就是生意,每日忙於江湖仇殺,既沒有精力,也沒有興趣關心朝廷形勢。”

二公子笑道:“要做好生意,不關心天下大事恐怕也不行。”

莫天悚道:“二公子有何差遣,盡管明言就是。隻要是天悚能辦到的,絕不推辭!”

二公子正色道:“不是父王一直瞞著三少爺,隻是事關重大,一個不好就是抄家滅族之禍,不慎重不行。聽說三少爺和龍王反目,是不是確有其事?”

莫天悚點頭道:“二公子應該聽說過,龍王原本就是天悚的殺父仇人。”

二公子甚是吃驚地喃喃道:“原來你們真的反目了。龍王乃是妖精,三少爺知道嗎?”

莫天悚也有些吃驚地點點頭,道:“知道。此事龍王遮掩得甚是緊密,二公子是怎麽知道的?”

二公子道:“最開始就是令尊告訴父王的。後來父王又專門請高人來看過,證實令尊所言不虛。父王早猜想三少爺終有一天會和龍王反目,隻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早。這次西北聯盟和銳金隊南下九龍鎮,父王並不知道他們同時也會對付幽煌山莊,才沒有幹涉。好在幽煌山莊的大部分人都逃了出來。”

莫天悚心中暗罵,神色不過是有些黯然,卻沒有接口。

二公子下意識地朝門口看看,回頭壓低聲音道:“暗礁從來不接雲貴川以外的生意,但這次的事情偏偏不能在雲貴川解決。雖然以前暗礁的事情一直是我在負責,但是這次縱容西北聯盟和銳金隊都是世子的主意,並不是我的意思。你知道我在父王麵前說不上話。”

莫天悚也壓低聲音道:“可是世子想我幫他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到底做不做,我就聽二公子一句話。”

二公子不很相信地看看莫天悚。莫天悚笑一笑道:“二公子知道我其實是爹的養子,但幽煌山莊一直是我在支撐,莫桃什麽也沒有做,就是當然的莊主。這次我要不是聯合爹從前拋棄的小妾,榴園也輪不到我來做主。二公子盡管放心,天悚最能理解二公子的處境和難處。”

二公子又遲疑片刻,朝門口看看,才下定決心一樣點點頭道:“那我就從頭說給你聽。暗礁從前無論如何也不離開雲貴川三地,世子怕暗礁不肯做此事,才有意逼一逼你們的,本來事情是打算讓龍王做的,但是形勢巨變,你異軍突起,龍王一敗塗地,現在世子隻好把事情交給你做。皇上最近想削藩。世子想讓你幫他阻止皇削藩。”

莫天悚聽得暈乎乎的,喃喃道:“世子太看得起我了吧?我不過是一介布衣,不要說是皇上,就是伺候皇上的太監也見不著一麵,有什麽能力可以左右皇上的意思?”

二公子笑一笑,道:“你要是真替世子辦成此事,想要功名還不簡單?”

莫天悚失笑道:“二公子別開我玩笑,你看我身上哪根骨頭像個做官的材料?世子的意思我不管,我隻想知道二公子的意思。”

二公子恨恨地道:“父王知道皇上有削藩的意思以後就開始稱病,上表朝廷想傳位給老大,但是朝廷遲遲不批下來,可見確有削藩之意。但是削藩不是撤藩,朝廷的意思不過是把貴州劃分出去而已。我當時曾經提議父王讓我去貴州做布政司,可是父王說什麽也不同意。這次他們找你來,自己不出麵,卻要我出麵,不過是想事情萬一敗lou,好置身事外而已。”

莫天悚道:“我明白二公子的意思了,知道該怎麽做。問題是這樣的大事我怎麽能cha手?”

二公子道:“本來這樣的事情你是cha不上手,無巧不巧朝廷正好出了一件大事,朝中金尚書奏本保你來解決。今早我們收到金尚書的密信,皇上已經準奏。傳旨的欽差明天就到成都。事成之後,你就能在皇上麵前說上話。”

莫天悚暗忖蜀王也算是老jian巨猾了,奏本都不自己出麵。終於明白何以他一直顯得不很急切,直到今天才叫二公子來說明原委,原來他都是才能確定。可是他為一件不能確定之事就毀掉整個幽煌山莊,莫天悚不禁恨得牙癢癢的,暗忖真日後真要是能見著皇上,第一件事情必定是讓這世上從此不再有蜀王這稱號,不過此刻他這想法當然一個字也不可能提,沉吟道:“到底是什麽事情?”

二公子道:“先皇最寵愛的淑妃向來和正宮不和。皇上登基後不久淑妃病逝,隻留下一個女兒細君公主。細君公主原本是先皇最寵愛的一個女兒,可惜現今皇上和太後都一點也不喜歡她。正好哈實哈兒使節來朝進貢,說起他們的王子還沒有娶親,皇上就將細君公主許配給了哈實哈兒王子。”

莫天悚cha嘴問道:“這個哈實哈兒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在哪個旮旯裏?”

二公子笑道:“那是西域的小部落,聽說在於闐西北,遠得很,來回一趟得一年時間,又沒什麽實力。我朝公主原本不必嫁到那裏去的。”

莫天悚愕然,暗忖皇帝也夠毒的,因為不喜歡,便將妹妹發配到一個去了就回不來的地方。

二公子顯然猜到莫天悚的想法,淡淡道:“天家之事非你我能妄議的,有的話最好能爛在肚子裏。”

莫天悚點頭,問:“這事和我有什麽關係?”

二公子道:“皇上去年年初議親之時公主尚未成年,當時就說好等公主成年之後哈實哈兒才來迎娶。細君公主以前極受先皇寵愛,任性胡為。忽然被當今冷落就已經很不舒服,聽說還要遠嫁之後就在一個心腹太監的掩護下逃出皇宮。三少爺想啊,哈實哈兒雖然小,到底也是一個藩國,皇上金口玉言答應了話也不是兒戲。即便是皇上能慌稱公主病逝,或者隨便找一個宮女代替公主遠嫁,讓細君公主流落民間,萬一把此事宣揚出去,也實在有損天家顏麵。”

莫天悚問:“細君公主是什麽時候逃走的?那個帶公主逃走的太監是什麽人?大內那麽多能幹的高手,難道還找不回一個公主?”

二公子道:“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舊時王謝堂前燕,散入尋常百姓家。皇上又不敢聲張,找起來哪有那麽容易?公主逃走已經有半年的時間了。那帶走公主的太監極為能幹。至於詳細情況,我說得太多,日後你見著皇上容易lou出馬腳,不如等皇上來告訴你。”

莫天悚遲疑道:“皇上要見我嗎?大內高手都找不著,我也不可能找著公主啊?”

二公子微微一笑,輕聲道:“明天那傳旨的孫公公就是宣招三少爺進京的。三少爺離開京城以後隻管朝著揚州的方向去找,多半就能找著公主。不過具體情況,我同樣也不適合說得太清楚,免得三少爺找起來太容易。相信以三少爺的才學,已經知道大概方向,找一個老太監和一個小姑娘,應該不是太難。”

莫天悚一震,忍不住朝二公子看一眼,難怪他開始會說一個不好就是抄家滅族之禍。

二公子苦笑道:“皇上登基隻有幾年的時間,銳氣正盛,執意削藩。父王也是萬般無奈才出此下策。隻是此事和老大的關係最大,父王不該要我來找三少爺。”

莫天悚淡淡地笑笑,緩緩道:“不能置身事外也有不能置身事外的好處。能者多勞。既然無望龍頭,不如退而思其次,先弄一個雲貴布政司來做做也不錯。焉知布政司就不能變成雲貴之王呢?”

二公子看莫天悚一眼,愕然道:“你的胃口比我還大!”

莫天悚輕聲歎息道:“請允許我向二公子說一句肺腑之言,隻有像你我這樣被人踩著的人,才知道翻身有多難,權力有多重要。雲南現在是我的根本,不找一棵大樹來kaokao,說不定哪天幽煌山莊的曆史又會重演。不過今天我們在這裏說過的話,我都準備讓它爛在肚子裏。”

二公子點點頭,道:“那我們說正事吧。皇上隻說要找一個能幹之人,並沒有說要此人來做什麽,所以你現在是一點也不知道公主之事的。金尚書的奏本中隻說你是一個窮鄉僻壤的山莊少爺,幼聰慧,沒提暗礁一句,因此你不能讓淩辰跟著你。”

莫天悚道:“明白,暗礁是見不得光的,就是說我不能用暗礁的力量。但是我用泰峰商號東家身份去做,應該沒問題吧?”

二公子不很確定地道:“應該沒問題。金尚書奏本的時候,雲南還沒有一家泰峰商號。隻是這事你要全力以赴去做,不能讓其他雜事分心,商號的事情你最好暫時放一放。其實這裏的事情你也不用擔心,你沒覺得龍王已經很久沒有lou麵了嗎?不然貴屬做事也不會那樣順利。”

莫天悚愕然道:“二公子的意思是?”

二公子點點頭道:“父王被龍王蒙蔽多年,專門去嶗山請來重陽道長。重陽道長乃是世外高人,當初還是令尊向父王推薦的呢!”

莫天悚一呆,難道重陽道長乃是莫少疏當初伏下的殺招?疑惑地道:“我怎麽從來也沒有聽家父提起過此人?”

二公子道:“三少爺沒有聽說過也不奇怪。令尊也沒有見過重陽道長,乃是聽蕭太虛的人提過此人。父王此次本來是想找蕭太虛出馬的,可惜蕭太虛已經失蹤多年,不得已才去找的重陽道長,幸好重陽道長也能不負所望。”

莫天悚又聽暈了,他也從來沒有聽蕭瑟提過什麽重陽道長,隻是他又明白一件事情,曹橫這些年其實遠沒有表麵上風光,蕭瑟也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無能,同時他更明白二公子特意提到龍王既是送他一份大禮,也是殺雞敬猴,猶豫一下,問:“蕭太虛是什麽人?和二公子很熟悉嗎?”

二公子笑笑道:“我懂事的時候他已經失蹤。聽說他也是一個世外高人,早年和父王很熟悉,龍王也是他介紹給父王認識的。不說這些不相幹的人了!聽說三少爺在雲南十分風流?”

莫天悚尷尬地道:“這個二公子也知道?”

二公子莞爾道:“三少爺玉樹臨風,少年英雄,原本也是女子愛慕的對象。隻是細君公主已經名花有主,三少爺還該好自為之。父王已經為三少爺請來一個易容的高手。男人大丈夫,辦事kao的是能力,容貌俊醜應該沒有多大關係吧?”

莫天悚又是一呆,不太情願地嘟囔道:“二少爺看我現在的樣子,即便還算是玉樹,隻要臨風立刻就能被吹到,不需要再易容了吧?既然名花已經有主,我能做的最多也不過是當個園丁給花鬆鬆土而已。”心裏無可避免地想起央宗告別時的話,當時以為是笑話,轉眼就快變成現實,暗下決心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和公主保持距離,真要易容變醜一些其實還更好。

二公子失笑道:“這不是我的意思,乃是世子怕你近水樓台先得月,搭上皇上的線以後過河抽板,預做預防而已。”

莫天悚不免心中一涼,遲疑道:“二公子的意思是這個易容不是那樣簡單?”

二公子歎息道:“其實我本來不應該告訴你這些的,但是我覺得不說不好。那個易容師實際是一個降頭師。不知道三少爺聽說過降頭術沒有?”

莫天悚搖搖頭,道:“我隻聽說過蠱術。這次在雲南遇上,當真令人頭疼得很。”

二公子道:“降頭術和蠱術差不多,是巫師采用植物、動物及有毒的小蟲子,蜘蛛、蜈蚣、蛇、蠍子之類作為材料,通過巫術祭煉後,成為一中無味無嗅的**或粉末,混入食品之中服下,可令人無端端地生怪病,或仿如被人牽引一樣,總是想做一些自己並不願意做的事情,嚴重者甚至有會失常或者死亡。”

莫天悚心中更恨,不報希望地問:“我可不可以拒絕?”

二公子搖搖頭道:“這次降頭師給三少爺用的乃是一種藥水,塗抹在臉上後臉色會變得很黑,其他暫時沒有任何不適,降頭在一年以後才會發作。按道理說,三少爺是不知道這其中厲害的,世子讓你變黑一些,又說事成之後可以再變回來,你沒有理由一定要拒絕。”

莫天悚泄氣地嘟囔道:“那到也是。我現在一點血色也沒有,白得過分了,黑一點說不定還能好看一些。”

二公子拿出一個用水膽瑪瑙雕刻成的,隻有指甲蓋大小的精致扇子遞給莫天悚,道:“三少爺也不用如此沮喪。降頭術乃是海外傳進來的,那個降頭師也是從海外來的,對我們王府的情況並不是十分了解,曾經給過我這把小扇子。說這是‘法扇’,乃是解降的法寶,可以驅趕中降者身上的邪氣。現在我把此扇送給三少爺,三少爺放在荷包中即可。”

莫天悚上次拿過曹橫一道符籙,盡管立刻燒掉還是入彀,對二公子的“法扇”便抗拒得很,這東西很可能就是專門用來製約他的降頭術,不過控製權在二公子手裏而已。可惜他明白是明白,不接還是不行,心中連蜀王的祖宗八代都罵遍了,麵上簡直是感激涕零地接過來,又千恩萬謝說了很多感謝的話。

二公子笑道:“客氣話就不用多說了。此刻降頭師還在等候。幽煌山莊被毀,父王甚是過意不去,在成都置辦了一座宅子送給三少爺。本來是丫鬟仆傭一應俱全的,但看三少爺隨從眾多,用不著我們操心,所以那裏現在是一個空宅子。我來之前已經通知青雀和淩辰去那裏準備。三少爺易容之後,即可搬過去。明天傳旨的孫公公來了才有地方傳旨。”

莫天悚愕然道:“王爺送我宅子,這可怎麽好意思?”

二公子苦笑道:“三少爺是聰明人,難道猜不出父王的意思。今夜三少爺離開王府以後,表麵上與王府就再沒有關係了。再說句不該我說的話給三少爺聽,幽煌山莊之事也是退路,萬一三少爺事敗,又有人知道三少爺和王府的關係,父王也可以說他和三少爺早就成為仇家。所以那座宅子三少爺到可以放心使用,裏麵沒有一個王府之人,當初出麵購買的也不是我們府裏的人。以後適當的時候,我會和三少爺聯絡的。”

莫天悚又是一呆,蜀王躲得真是夠遠,拐帶公主多半還另有內情,苦笑道:“既然日後天悚和王府再沒有關係,天悚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二公子轉告王爺。狼墨縣的知縣何逸禹不知道二公子聽說過沒有?”

二公子點頭道:“聽說過,父王本來就討厭他。怎麽?他還惹著你了?本來讓他當不成知縣很容易,可惜他大兒子何西楚最近才被聖上欽點做了揚州知府,我們要是給何逸禹小鞋穿,你這次在揚州的事情多半就無法順利。不如你暫時忍一忍,等事情完了以後再對付何逸禹。”

莫天悚暗忖這這世界還真是小,搖頭道:“何逸禹和我沒有過節,隻是他女兒把莫桃拐帶走了,讓我阿媽很生氣。他女兒本是許給昆明知府的四公子,昆明知府也很生氣,把氣全部撒在泰峰頭上。二公子,事情本來和我沒有關係,誰知道我卻最倒黴,無端端地要受夾板氣。”

二公子莞爾道:“昆明知府那裏三少爺盡管放心就是,我立刻讓父王修書給他,保證他日後不會再找泰峰的麻煩。”

莫天悚拱手道:“那我就先謝謝二公子,也請二公子幫我謝謝王爺。晉開二公子還記得嗎?他離開昆明以後就去了狼墨的疊絲峒。疊絲峒的峒主叫鄧秀玉,包庇晉開多時,做的也是賭坊和妓院。二公子,你說鄧秀玉這樣的禍害是不是該早點去見佛主,讓佛祖用佛法教化她呢?二公子可否請王爺在修書的時候提一筆鄧秀玉?這是昆明知府和何逸禹之間的糾紛,和我們沒有關係。”

二公子點頭笑道:“行,沒問題!父王正是用人之際,不可能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三少爺,時間不早了,我是不是可以請易容師進來了?”

莫天悚暗忖是禍躲不掉,歎息道:“請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