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蘭剛走,央宗就進來。盡管莫天悚和石蘭說了很長時間,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嫉妒的神色,拿著一封信遞給莫天悚,笑道:“你給阿蘭一封信,我也給你一封信,不過你別當著我的麵打開看,等我走了你再看。”

莫天悚把手裏的項鏈放在桌子上,還沒有從石蘭嫁人的傷感中恢複過來,接過信看看,振奮一下精神,笑著問:“你在裏麵都寫了些什麽?搞得這麽神秘?”

央宗笑道:“我明早就回官寨去,你走的時候我沒辦法送你,我走的時候大約老夫人也不會同意你來送我,這會兒就是和你告別了,所以一會兒你就可以拆開看。看了你就知道了!”

莫天悚愕然道:“怎麽突然決定要走?”

央宗搖搖頭,岔開道:“剛才我在外麵等阿蘭的時候,看見外麵的月亮美得很,想起一個上聯,請你對對:一月陰圓缺。”

莫天悚一呆,東坡詞雲,“月有陰晴圓缺”,央宗上聯卻說“一月陰圓缺”,獨獨無晴,意思不言而喻,可不知道是在說他,還是在說她自己傷心了,不再為情所困,因此要回去,看著央宗說不出話來。

央宗笑道:“你不是最喜歡和梅姑娘對對子嗎?是不是你和她對對子的時候也這樣,半天沒有下聯出來?”

莫天悚苦笑道:“你和阿蘭約好的嗎?怎麽你們兩個今天都把翩然拿出來說?”

央宗搖搖頭,笑著道:“沒有,不過我們都‘不及寒梅,一片幽香冷處來’,可能是心有靈犀吧!快對啊,你該不是對不出來了吧?”

莫天悚再次苦笑,緩緩道:“阿蘭告訴你的。那天我隻是隨口說說,她倒是記住了,幾乎見人便拿出來說。”

央宗今晚大異平常,一點嫉妒的意思也沒有,抿嘴笑道:“我還記得你自己說過,你和梅姑娘青梅竹馬,自然是誰也比不上她了。快點對下聯。”

莫天悚對道:“五髒脾肺腎。”

五髒是心肝脾肺腎,央宗聽出莫天悚的下聯是在說他自己沒有心肝,掩嘴咯咯嬌笑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莫天悚笑不出來,拉著央宗的手輕聲問:“為什麽突然要回去?我答應過左頓大師,明年會去梅裏雪山轉山朝聖,本想等病好以後送你回去的。”

央宗淡淡道:“也不算突然。你們要過年了,我們也要過年了,我想家了!天悚,我求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莫天悚急忙道:“你說,隻要我能辦到的。”

央宗突然坐在莫天悚的大腿上,把頭埋在他的胸膛上,幽幽地道:“你知道嗎?阿蘭接到你的那封信,自己一個人哭了好長時間。來榴園之前她都隻是和滾茂嗄說好了,並沒有最後下決心嫁給滾茂嗄的傻兒子,但是一聽說你要離開,她立刻就下了決心。我在桑波寨實際一直都是貴賓,阿蘭一直扣著我不放,不過是想逼你去桑波寨。後來她看見老夫人親自去了,你也沒有去,才相信你是真的不能離開。可是我們一下山就聽說你要離開,還是去蜀地那麽遠的地方。原來我和阿蘭在你心目中一點也不重要。”

莫天悚急忙辯解道:“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央宗,我也是沒辦法才出門的……”

央宗伸手掩住莫天悚嘴,不讓他再說下去,緩緩道:“天悚,你這次出去,一定還能遇見對你有用,而你又不喜歡的姑娘。答應我,別再對人家口花花的,惹得人家意亂情迷,好不好?”

莫天悚一呆,肅容道:“好,我答應你,日後絕對不再去主動和姑娘說話。”

央宗笑笑道:“你答應了就要做到!還有,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要對荷lou好一點,知道嗎?”

莫天悚忍不住道:“天地良心,荷lou我可真的沒有去招惹過她!是大哥把她硬塞在我身邊的,我也沒有對她不好。”

央宗翻臉冷哼道:“你還想怎樣去招惹她?女人喜歡什麽?女人都喜歡英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荷lou在昆明求爹爹告奶奶四處碰壁,然而事情一到你手裏,竟然出奇的容易!以前許進把他們家壓得喘不過氣來,你去砸了達昌,許進反而要帶禮物來給你賠禮,可你連見見許進一麵都沒興趣。折磨了荷lou阿媽十多年的病症,被你用一顆藥丸就治愈了。你在荷lou心裏就是神!天底下最聰明的三少爺,大少爺和老夫人為什麽都一定要荷lou跟著你?你沒有覺得荷lou很像梅姑娘嗎?他們是想讓荷lou代替梅姑娘。”

莫天悚愕然道:“你怎麽會知道這些?”心中一凜,以前還沒有多想,此刻才驀然醒悟狄遠山在昆明剛見荷lou就對荷lou非常好,自作主張讓荷lou叫他三哥,而他那時候也正因莫素秋傷心,非常想聽人叫一聲三哥,糊裏糊塗地上了狄遠山的當,文玉卿則肯定是受了狄遠山的影響。

央宗微微一笑,道:“那天我和淩辰先把馬騎走了,格茸帶著荷lou來追我們的時候,有幾個人沒有馬,是和何留一起回榴園的。你知道,下麵的人都喜歡傳閑話。淩辰很喜歡訓斥人,對荷lou都是客客氣氣的。三少爺,你可真得注意一點才行呢!你這次出門,是不是會帶荷lou一起走?”

莫天悚又添一樁心事,頭疼地嘟囔道:“阿媽非得要我帶!”

央宗忽然用雙手圈住莫天悚的脖子,眼光霧蒙蒙地輕聲問:“天悚,要是我不回去,跟著你一起去見蜀王,你會不會也帶著我一起走?”

莫天悚立刻推開央宗,嚷道:“央宗,你跟著我不會有幸福可言!哪天惹惱了你們的左頓活佛,真給我來一記奪命鎖魂咒,我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央宗“噗哧”一笑道:“瞧你嚇的!阿爸隻有我一個女兒,我以後就是建塘的女土司,難道還嫁不出去?說不定你去梅裏雪山的時候我已經招了哪家的土司少爺在我們的官寨中做女婿了。雖然他才思可能沒有你敏捷,身手也沒有你好,但是對我一定比你好。”

莫天悚一呆,拉著央宗的手,默然片刻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央宗一把摟住莫天悚,重重吻在他的唇上,含混不清地道:“你真要覺得對不起,就好好親親我。你這次出去,說不定能把蜀王的郡主弄上手,就再也沒有我的機會了!”

莫天悚不禁動情,伸手緊緊摟住央宗,熱烈地回吻。良久,兩人才分開,都不再出聲,就隻是互相看著。又是良久,央宗起身離開。莫天悚一直把她送到門口,還想繼續送出去,央宗攔著他道:“就到這裏吧。大少爺讓我告訴你一聲,他今夜不過來了。他在連夜給你改裝馬車。我看隻要你喜歡的不是梅姑娘,老夫人看誰都喜歡。天悚,你這次去會看上郡主嗎?”

莫天悚搖頭道:“別瞎說。蜀王那裏我經常去,他女兒早嫁人了,從來不肯看我一眼!”

央宗似乎是還滿意,開門走出去。莫天悚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央宗的背影出神。央宗走幾步忽然停下,回眸笑道:“三少爺,郡主嫁人了,你會不會去勾引上一位公主?”

莫天悚沒好氣地道:“我去哪裏認識公主!我在你眼裏真就這樣勢利?”央宗放肆地“咯咯”嬌笑,一搖一擺地走了。莫天悚突然間又覺得她很像卓瑪,神思不覺有些恍惚。

荷lou過來道:“三哥,央宗小姐走遠了,別站在門口吹風。”

莫天悚朝荷lou看一眼,再次看見一雙茶色的眸子,神思更是恍惚,喃喃道:“最難消受美人恩!”

荷lou拉莫天悚一把,低頭輕聲道:“三哥,央宗小姐已經走了!”

莫天悚這才回神,朝書桌走去,問道:“大少爺今晚是不是不來了?”

荷lou把房門關上,點頭道:“大少爺說明天三哥不用去桑波寨,有話明天再說也是一樣,所以今夜就不過來了。”見莫天悚又去書桌前坐下,忍不住輕聲道,“三哥,大少爺不來,是想讓你好好休息的!”

莫天悚拿起央宗的信打開,點頭道:“知道了,我看完信就去休息。”央宗的信是李清照的半闕桂花詞,“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結苦粗生。熏透愁人千裏夢,卻無情。”這首詞原本是讚賞桂花的,但央宗隻錄了下半闕,竟然讓莫天悚感覺是梅花不好,丁香花也不好,桂花熏透愁人千裏夢,同樣不好。滿腔幽怨躍然紙上,隻不知這無情的是他,還是她自己,亦或是告訴她“不及寒梅”的石蘭?莫天悚不禁又有些癡了,原來央宗走得是如此不甘心,不服氣!

荷lou看莫天悚拿著信紙隻管出神,輕聲叫道:“三哥!”

莫天悚放下信紙,揉揉太陽穴,緩緩問:“你知不知道央宗為什麽會走?”

荷lou不很確定地道:“可能是格茸叫她走的吧?他們所有人都好像一直在逼央宗小姐回去。上次榴園出事,格茸為帶走央宗小姐,還給央宗小姐吃了迷藥。後來我們遇見他們的時候,央宗小姐都是被格茸關在馬車中的。”

莫天悚一呆,原來無情的人還包括格茸!有點想去找央宗,卻不知道他見著央宗能做什麽,最後目光落在書桌上央宗送給他的田黃石烏龜鎮紙上,拿起來,用力一摳,居然摳下一隻小烏龜,卻也把他自己的手指甲摳傷一個血印子,疼得很。莫天悚拿著小烏龜反複觀看,輕歎道:“莫天悚,你真是一個烏龜兒子王八蛋!”

荷lou聽得擔心得很,又叫道:“三哥!”

莫天悚深深吸一口氣,展顏一笑:“你能去幫我把小姐叫來嗎?我有話想和小姐說說。”

荷lou猶豫一下,點點頭道:“三哥,這是你今天見的最後一個人了。見過小姐以後,你一定要去休息。”莫天悚疲憊地道:“我知道,我也沒精神見其他人了。”

莫素秋過了很久才來,進門就嘟囔:“三少爺,這麽晚你還叫我來幹什麽?我開始說來看你,可是阿媽說你要見阿蘭和央宗,不讓我來。我都上床了,荷lou又非得要我來。你怎麽這麽能折騰人?”

莫天悚莞爾,招手讓莫素秋在自己身邊坐下,扭頭對荷lou道:“你先出去。把門帶上。”等荷lou出去以後,才笑著問:“這麽早就睡覺了?沒去看看南無?”

莫素秋果然已經把南無完全忘掉,疑惑地問:“我為什麽要去看南無?他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遠山哥忙著給你改裝馬車,沒空理我,央宗和阿蘭都很不開心,也不理會我。我無聊得很,隻有去睡覺。”

莫天悚搖搖頭,又問:“南無來找過你嗎?”

莫素秋更是迷惑地嚷道:“三少爺,你今天好奇怪啊!南無為什麽要來找我?我是看你麵子才不和他計較以前的事情,他來找我,我也是把他轟出去!”

莫天悚歎息,也是好羨慕莫素秋的這個本事,又笑一笑,低頭緩緩問:“素秋,你是不是一點也不喜歡我,以後能改口叫我三哥嗎?”

莫素秋看看莫天悚,皺眉道:“三少爺,你今天真的好奇怪!我從認識你的時候就一直叫你少爺,為什麽突然要我改口?”

莫天悚苦澀地道:“我想聽你這樣叫。素秋,你應該知道我是你親哥哥,你一直不肯叫我一聲哥,是不是很恨我?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出門?我帶你去成都玩。”

莫素秋跳起來,伸手摸上莫天悚的額頭,叫道:“三少爺,你沒發燒吧?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我什麽時候恨過你?你這次出門都不能騎馬,我和你一起走不是要悶死?再說阿媽和遠山哥也不一定同意。舅舅剛答應傳授我武功,我想留下學功夫。”

莫天悚不禁更是苦澀,輕聲道:“你認識文總管的時候,不是叫他崔管家嗎?現在不也改口了?是不是你們這次出去,他答應教你功夫?桃子以前怎麽叫你練功你也不肯,何以你現在想學功夫了?”

莫素秋嚷道:“他不一樣!你們都好厲害,我也要變得厲害一點。下次我不要躲在房間裏讓人照顧,我也要給你幫忙。”

莫天悚心裏甚痛,文玉卿的軟禁居然被她當成是照顧?怪不得她需要忘記!抬頭凝視莫素秋,又想她似乎並沒有全部忘記,至少還記得這次榴園都吃了大虧,想要學功夫,淡淡地問:“他怎麽不一樣?”

莫素秋語塞,然後吵架一樣地嚷道:“他就是不一樣!他是阿媽的弟弟,我應該叫他舅舅,你和遠山哥也應該叫他舅舅!”

莫天悚長歎一聲,然後燦爛的一笑:“素秋,你坐下。你不願意改口就算了,我又不會逼你。”

莫素秋不肯坐下來,有些害怕地低聲嘟囔道:“你今天真的好奇怪!你還有什麽事情?我想回去睡覺。”

莫天悚起身伸指點中莫素秋的穴道,然後扶著她坐下來,輕聲道:“我想用我的血來洗清我從前犯下的過錯,希望你日後能叫我一聲哥哥。”拿起桌子上早準備好的匕首,刺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讓鮮血滴在一個他早準備好的酒杯中。

莫素秋看不懂莫天悚在做什麽,很是害怕,驚恐地尖聲叫道:“哥,哥!你要幹什麽?我沒有恨過你,真的沒有!來人啊,快來人啊!”叫到後來變成歇斯底裏的哭喊。

荷lou也覺得今夜莫天悚古怪得很,一直在門口沒有離開,聽見尖叫聲開門闖進來,大吃一驚,同樣尖叫道:“三哥,你在幹什麽啊?”

莫天悚回頭衝荷lou喝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他已經收集滿一酒盅鮮血,自己拿起桌子上的傷藥上灑在傷口上,再拿起繃帶想包紮傷口。荷lou沒有聽他的話出去,而是走過來,搶下繃帶幫他包紮,淚珠兒又一滴一滴地落下來。莫天悚心煩得很,皺眉道:“你要麽就別哭,要麽就出去!”

荷lou自己抹一把眼淚,堅決地道:“我不出去!你自己說過,我不用每句話都聽你的。”

莫天悚氣結,但是他放血以後覺得非常倦怠,知道此刻自己實在是不宜受傷,等荷lou包紮好傷口,有氣無力地道:“那你就幫我一個忙,把桌子上的那杯血給小姐灌下去。”

莫素秋嚇傻了,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用力喊道:“不!我不喝!哥,哥,我沒有怪過你!從來沒有怪過你!”

荷lou也是發懵,站著沒有動。莫天悚搖搖晃晃站起來,伸手捏住莫素秋的鼻子,莫素秋頓時張大嘴。莫天悚回手正要去拿酒盅,荷lou已經端起酒盅湊過來,低聲道:“三哥,你這樣會讓小姐嗆著的。放開她吧,我會讓小姐喝下去的。”

莫天悚鬆手放開莫素秋,感覺頭暈得很,扶住桌子道:“讓小姐快點喝,再過一會兒血凝了。”荷lou道:“小姐,你趕快喝了吧,好讓三哥能快點去休息。不然三哥來硬的,你還是得喝!”端著酒盅湊進莫素秋的嘴邊。莫素秋流著淚全部喝下去,心裏彷徨得很,不停地喃喃道:“哥,我沒有怪過你!從來沒有怪過你!”

莫天悚聽見莫素秋這一連串的“哥”卻沒有絲毫喜悅,解開莫素秋的穴道,淡淡道:“桌子上有茶。漱漱口。你回去吧!”轉身踉踉蹌蹌走進裏麵的臥室中。

荷lou擔心得很,想跟進去,猶豫一下,還是沒跟進去,端起桌子上的茶遞給莫素秋:“小姐,喝口茶!”

莫素秋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荷lou,六神無主地問:“哥他怎麽了?”荷lou低頭道:“央宗小姐和阿蘭姑娘都離開他,他傷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