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不用曹橫吩咐,就朝著身後的草叢走去。莫桃眼看無法躲藏,更是害怕,正沒有辦法的時候,他身邊的大黃狗突然竄出去,跑到吳氏的身前,對著她一陣狂吠。

莫桃對自己從小養大的大黃狗十分了解,知道它非常凶悍,若不是從前吃過吳氏的虧,早就撲到她身上去了,絕對不可能就隻是這樣對著她狂吠,心裏越發害怕,隻怕自己會叫出來,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吳氏氣哼哼地道:“又是你這條討厭的狗!”解開身上的一條綠色的彩綢,輕輕一揚,便纏在大黃狗的身上,將大黃狗拋起來,再重重地摔在地上。大黃狗回頭對著莫桃藏身的地方,“嗚嗚”地哀號兩聲,再無生息。

吳氏滿意地看看,輕輕一抖彩綢,又將綢子收回身上,回到曹橫身邊,低聲道:“龍王,是莫桃的那隻狗。”

曹橫點頭道:“找個人把那隻狗埋了,不能讓莫桃發現。你在山莊中對莫桃的態度一定要好,知不知道?”

吳氏道:“屬下知道。上次屁先生減人以後,山莊中的人對莫桃再也不敢小視,都有些怕他,弄得莫桃還真以為自己就是幽煌山莊的莊主,習武學文都不大認真。”

曹橫滿意地道:“這樣最好。真要讓莫桃學出什麽來,日後說不定會找我們的麻煩。你注意觀察過沒有,山莊中誰對莫桃最好?有沒有可能莫少疏留下東西讓別人轉交給莫桃?”

吳氏搖頭道:“這段時間我放手讓屁先生決定山莊中的事情,可還是沒看出誰對莫桃好。莫桃似乎和山莊中的誰也不親近,倒是莫天悚,雖然顯得癡癡呆呆的,柳氏還是一直都對他忠心耿耿,山莊中有不少人也都暗中在照拂他,不然他的日子絕對沒有目前的風光。但柳氏一直不喜歡莫桃,一定不會是莫少疏托孤的人。”

曹橫皺眉問:“那莫桃現在和莫天悚的關係怎麽樣?”

吳氏遲疑一下,還是如實道:“雖然翠菊不在了,可幽煌山莊又多出一個莫素秋,對莫桃和莫天悚都很好,這段時間,莫桃和莫天悚的關係倒是越來越好了。”

曹橫很不滿意地森然道:“我讓你去幽煌山莊是做什麽的?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難怪你一直沒有找著莫少疏的秘籍!你是不是想看著我被九幽之毒毒死,你好接替我掌管暗礁?或者等莫桃和莫天悚長大以後聯手複仇?告訴你,你雖然是我徒弟,但如果辦事不利的話,我一樣做了你!”

吳氏嚇一大跳,顧不得地上全是泥土,跪在曹橫麵前,惶恐地道:“屬下隻是覺得莫素秋不過是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

曹橫冷笑道:“下不了手?五六歲的小丫頭怎麽了?難道你還要等她長大,羽翼豐滿的時候再來動手?那樣可能你沒殺她,她就先把你殺了。別忘記,她的母親可是你逼死的!”

吳氏低頭道:“是,屬下回去以後立刻就解決掉莫素秋的問題。”

曹橫輕輕一歎,放緩口氣道:“你站起來吧!不要覺得我心狠,幹我們這一行的,不心狠早晚會成為別人的刀下遊魂。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說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你看看莫少疏,臨死都不肯告訴我解毒的方法,把個野孩子弄在家裏錦衣玉食,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吃糠咽菜而不加理會,心比我還狠。”

吳氏小聲道:“是,徒兒知道。師傅,莫少疏給你的幽煌劍法你看過沒有?裏麵有沒有提及幽煌劍的秘密?”

曹橫不覺又是有氣:“那隻老狐狸,我就說他不可能把幽煌劍法給我。劍法中隻有招式,而沒有內功心法,等於是一堆廢紙,而且招式和以前他放在那些假幽煌劍中的一樣,隻是騙人的假玩意兒!不過也說不定。媽的,老狐狸就最喜歡玩魚目混珠的把戲,很可能這就是真的幽煌劍法,可幽煌劍法和普通劍法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內功心法,劍招中自然會帶出熾熱的火氣。他一定早把幽煌劍法的內功教會莫天悚了,給我幽煌劍法可能就是怕我會對莫天悚不利,可恨我明明知道是這樣,也不能讓莫天悚出問題,不然就可能永遠也得不到幽煌劍法的內功心法。”

吳氏道:“可是屬下很懷疑。出事以後,莫天悚一直傻乎乎的,練功練來練去都是以前的東西。”

曹橫冷冷地道:“我看你們都是被莫天悚騙了!那小子年紀雖然小,可聰明伶俐,說不定是在裝瘋賣傻,就為讓我們對他放鬆警惕。他要真的傻了,蕭一屁還能教他學文。”

吳氏點頭道:“蕭一屁的確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就連莫桃學習的時候稍微有一點學得慢,都要挨他的戒尺,現在是幽煌山莊中莫桃最害怕的一個人。”

曹橫kao在椅子背上,又閉上眼睛,忽然長長地歎息一聲:“說起來,莫桃好歹也是青蘿的兒子,還該叫我一聲表舅,我實在不應該這樣算計他的。但我這也是沒辦法啊。”

吳氏關切地問:“師傅,你是不是覺得累了?我們已經在這裏挖了一夜,莫桃家的房子也全部都拆了,可能挖不出來東西了。不如把這裏留給他們慢慢挖,徒兒先送師傅回去,再多帶些人手過來。找著秘籍,徒兒會立刻送給師傅的。”

曹橫沉默片刻,點頭道:“那就回去吧,我也想看看十八魅影回來沒有?這些人一點用也沒有,讓他們出去找藥,一個比一個動作慢!”

剛剛活蹦亂跳的大黃狗沒有被埋掉,正在一口大鍋中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因為有一個挖掘的人說狗肉的味道很好。曹橫和吳氏走了以後,挖土的人都鬆懈下來,圍坐在莫桃家的廢墟上,隨手撿來從房子上拆下的木頭,生起一堆篝火,燉著香噴噴的狗肉。

瑟瑟的秋風刮過寂靜的桃園,即將幹枯卻畢竟還沒有幹枯的桃樹葉子卷起來,飄飄蕩蕩地飛上半空,像美麗的蝴蝶一樣飛舞著,下落著。原本枝葉茂盛的桃樹一下子就被秋風疏通了,lou出天空中冷冰冰的藍色。幾片稀疏的雲彩又高又遠,無邊無際。穿著厚厚夾衣的莫桃頓時就覺出一股透骨的寒意來,原先捂在嘴巴上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摳進嘴中,被他自己咬出深深的牙印,但他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的疼痛。

剛剛才十歲的少年莫桃近兩個月來朦朧的莊主美夢就這樣被摔得粉碎,不剩一點渣子,此刻隻知道幽煌山莊是一個不能回去的地方。可是除了幽煌山莊以外,他還能去什麽地方呢?他很懷疑,莫少疏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父親,怎麽可以將兒子陷落在這樣一個處境中?莫天悚身邊至少有一個柳氏盡心盡力地維護,可又有誰來維護他呢?他現在多麽希望莫少疏真的安排有一個托孤的人,或者如曹橫猜測的那樣給自己留下了武功秘籍,讓他可以練成一身本事。那他會第一個殺了曹橫,然後再殺了吳氏!

莫桃原本就沒有忘記的,翠菊吞金的場景變得越發鮮活起來。莫桃偷偷地從草叢中緩緩爬走,趁吃狗肉的人沒有注意這邊,爬起來朝著後山飛快地跑去。

莫少疏、財旺和翠菊的墳就在後山上。莫桃現在非常希望自己還是財旺和翠菊的兒子,正被父親嗬斥著在桃園中挖紅薯。

莫桃還沒有到達後山,就看見莫天悚背著莫素秋,提著他的寶貝食盒艱難地走過來。莫桃這才想起他出來的目的是找莫天悚和莫素秋的,急忙跑過去,要接過莫天悚手裏的食盒,但莫天悚卻不肯給他,搖頭緩緩道:“小可憐已經沒有家了,有很多人要欺負它,我要保護它。”小可憐是莫天悚給他的寶貝肉蟲取的名字。

這句不知道聽莫天悚說過多少次的話讓莫桃的眼淚差點流下來,就那樣愣在山路上。莫素秋從莫天悚的後背跳下來,拉著莫桃的手道:“哥哥,你有沒有帶桂花糕出來?我都餓得走不動路了!”

莫桃一醒,問道:“你們到什麽地方去了?山莊中的人都出來找你們,也沒有找著。”

莫天悚指指食盒道:“小可憐今天早上突然不肯吃東西了,我帶它出來散心。”

莫素秋搖搖頭,牽著莫桃的手道:“才不是呢,少爺又胡說。少爺說今天是爹的百日,我們是去祭奠爹和老莊主的,可惜忘記帶吃的了。哥哥,我好餓,我們快點回去吧。”

莫桃一愣,才記起今天果然是莫少疏和財旺的百日,鼻子發酸,暗忖果然是人走茶涼,就連終日把“禮”字掛在嘴邊的蕭瑟也忘記此事,卻不料表麵癡呆的莫天悚竟然還記得如此清楚。忍不住仔細地打量起莫天悚來,依然是唇紅齒白,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一個公子哥。不像他自己,雖然做了兩個月衣來伸手,飯來張嘴的莊主,被太陽曬黑的皮膚和粗手大腳也依然像是一個需要經常做粗活的山野少年。

莫桃的心裏莫名其妙地又升起一股妒意來,也許眼前的莫天悚真的是“聰明伶俐”,“裝瘋賣傻”,所以出去祭奠,任何人也不帶,卻記得帶自己的親生妹妹,可自己則是“胡吃海混”的“紈絝子弟”,一直到現在還稀裏糊塗的?

莫素秋看莫桃總不說話,也不肯朝回走,又拉拉莫桃的手,催促道:“哥哥,我真的餓了,我們快點回去吧!”

莫桃甩開莫素秋的手,惡聲惡氣地大聲道:“不要拉著我,去拉你的親哥哥!”

莫素秋敏銳地察覺到莫桃是真的很生氣,又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嚇一跳,怯怯地看看莫桃,又看看似乎什麽也沒有察覺的莫天悚,拉拉莫天悚的衣角。莫天悚雖然非常疲累,還是半蹲下身子:“小姐,我背你回去。”莫素秋又看莫桃一眼,才爬上莫天悚一點也不寬厚的脊背。

莫桃更是生氣,莫天悚一直不肯叫一聲妹妹,上墳卻要帶著她?攔住莫天悚,大聲吼道:“我們不能回幽煌山莊,那裏不是我們的家!”

莫天悚已經背著莫素秋在往回走了,小聲喃喃道:“不回幽煌山莊,我們還可以去哪裏?出去討飯吃嗎?要做什麽,也等長大以後。”

莫桃聽莫天悚此話一點也不癡呆,不免又是一愣,衝過去抓住莫天悚的衣襟,氣呼呼地問:“你一直在裝傻?你在外人麵前裝裝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在我麵前也裝?”

莫天悚愕然看著莫桃:“裝傻?我沒有啊?我哪裏傻了?你為什麽要說我裝傻?八風先生昨天還說我很聰明呢!”推開莫桃,繼續步履艱難地朝前走去。

莫桃呆楞在原地。莫素秋回頭小聲問:“哥哥,你不和我們一塊兒回去?”莫桃長歎一聲,邁著沉重的腳步跟在莫天悚身邊朝幽煌山莊走去。

他們沒走多久,就遇見出來尋找他們的蕭瑟。

當夜,莫桃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身上被吳氏的彩綢纏得緊緊的,一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曹橫站在旁邊,獰笑著說,幹我們這一行的,不心狠不行。一個勁地逼他吞下一塊帶血的金子。莫桃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嚇出一聲冷汗來。

他感覺有點口渴,叫了兩聲蘭香也沒聽見答應,隻好自己披上衣服,摸黑下床點上蠟燭。看見旁邊的**的蘭香睡得跟個死豬一樣,忽然間氣不打一處來,來到蘭香的床邊,用力xian開蘭香的被子,大吼道:“死丫頭,從前你伺候莫天悚的時候,也是這麽不長眼嗎?”

蘭香終於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睜眼就看見莫桃發火,衣服也來不及穿,隻穿著小衣就跳下床就給他跪下,惶恐地道:“莊主有什麽吩咐,奴婢這就去辦。”

莫桃感覺好受一些,氣哼哼地道:“去給我到一杯水來。”返身回到**去。

蘭香急忙去到了一杯水給莫桃拿過來,等莫桃喝完以後又小聲問:“莊主還有什麽吩咐?”

莫桃看見蘭香誠惶誠恐的樣子,氣又全消了。不久之前,他過的生活可能連蘭香也不如。揮揮手,示意蘭香回去睡覺。

蘭香正要離開,忽然響亮地打了一個噴嚏。莫桃關切地道:“你也喝口熱茶,暖和一下。以後起來記得要披件衣服。天氣涼了,比不得夏天。”

蘭香很是奇怪,隻覺得莫桃的脾氣很不好捉摸,福一福,才拿著杯子回去。

莫桃再也無法入眠,聽見蘭香又打兩個響亮的噴嚏,才沒有聲息了。他不斷地問自己,今後怎麽辦?尤其是莫素秋迫在眉睫的危險要如何化解?吳氏下山最多也就能耽擱個三五天的時間,她回來就要對莫素秋動手了。莫桃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出一個好辦法,隻是覺得曹橫和柳氏是因為他和莫天悚改善關係而要對莫素秋下毒手,那他今後要保住莫素秋,就不能讓莫素秋多和莫天悚接觸,也不能對莫天悚好。最好明天就去找莫天悚的麻煩,也許柳氏就不會對付莫素秋了?

莫桃知道這是一個一點也不好,也不一定有效果的方法,但除此之外,他還能有其他辦法嗎?忽然想起下午蕭瑟讓他背誦的《莊子》。他才剛剛啟蒙,《莊子》對他來說深了一些,其中的大部分意思都不是很明白,但蕭瑟要他背誦,裏麵的句子卻也記得相當熟。這時候《莊子》中的一句話自己跳出來,“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為什麽會這樣?不是因為“道亦有道”,而是因為他們掌握的力量不同,“竊鉤者”根本就沒有本事,所以隻能去竊鉤,也難逃被誅殺的命運;而“竊國者”就不同了,他有力量竊國,別人即使不滿意,也莫能奈何。就像他現在,名義上是幽煌山莊的莊主,可對僅僅是管家夫人的吳氏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於是莫桃知道他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以便將來長大以後,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學文好辦,他知道蕭瑟是真心在教導他,可他就算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也不可能鬥得贏曹橫和吳氏,他還必須有高深的武藝才行。從吳氏那裏顯然是學不到任何東西的,山莊中也沒有武功秘籍提供給他,出門去拜師顯然也不現實,那麽他隻能是偷偷地跟著莫天悚學。他知道莫天悚雖然沒有開始學習幽煌劍法,但其他的掌法和劍法卻會不少。以前他們兩人和山上的其他孩子打架,莫天悚一個人就能對付七八個年紀比他還大的孩子。

莫桃忘記他剛才要去找莫天悚的麻煩的決定,還是決定天亮的時候就去找莫天悚,趕在他去書房之前,讓他偷偷地教自己兩手武功。憑他們以前的交情,莫天悚今天在山上一點也不癡呆的話語,這應該不難。

莫桃想到這裏,恨不能天馬上就亮,好讓他去找莫天悚。又等一陣子,天終於亮了,莫桃不等蘭香過來伺候,自己就穿好衣服跳下床。

蘭香和其他的丫頭都還沒有睡醒。莫桃覺得自己昨夜對蘭香太過分了,有意讓她多睡一會兒,也不叫醒她,自己用冷水洗一把臉,胡亂挽好發髻,急衝衝地朝莫天悚的房間走去。

天剛麻麻亮,山莊中靜悄悄的。莫桃幾乎是一溜小跑地來到莫天悚住的院子中。大門緊閉。莫桃用力拍了兩下。

此時伺候莫天悚的隻有柳氏一人,聽見拍門聲急忙出來開門,一看是莫桃,甚是驚異:“莊主,這麽早,有什麽事情?”

莫桃怕人看見,急忙進了門,朝著莫天悚的房間走去:“少爺起床沒有?”

柳氏心中越發不安,恭敬地回答:“從前老莊主不準許少爺睡懶覺,少爺一向起床很早,此刻早起來了。隻是少爺還沒有洗臉梳頭,不方便見莊主。要不莊主在廳裏坐坐,奴婢立刻讓少爺來見你。”

莫桃擺手道:“沒關係。”門也不敲,闖進莫天悚的房間中。